举目望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盛装妇人,体态优雅,气质高贵,令人望之而生敬意。李茂参加过数次宫廷饮宴,认得此人正是汾阳王郭子仪的后人,皇贵妃郭氏,只是历次饮宴都是在晚上,又离的远,看不清贵妃的容颜,这日猝然遭遇,光线又好,李茂终于见识了郭贵妃的真容,这是一个算不得国色天香,却气质优雅,令人一见倾心的女人。
除了气质好,郭贵妃还给李茂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象——白。
外臣见后宫嫔妃自有礼节,李茂循例参拜,郭贵妃也答了礼,李茂听突吐承璀说过李纯回宫是为了郭贵妃的寿诞,此系皇帝家宴,外臣不便参与,李茂向李纯和郭贵妃辞行。
李纯应了声,却又叮嘱道:“明日五更到延英殿来,朕有话问。”
李茂应声是,再拜离开,他这一转身的功夫,却又用眼角的余光向郭贵妃瞄了一眼——不是看贵妃本人,而是看她身边的一个贵妇人,这个年轻贵妇人和郭贵妃一样身材高挑,皮肤却暗黑的多,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李茂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他这一瞥之后,心里不觉咯噔一惊:方才他偷窥那贵妇人时,竟无意间发现郭贵妃的一双妙目正盯着他看。她的目光优雅、热切,落落大方,倒让李茂这个偷窥者面红耳赤,羞愧的无地自容。
李纯觉察到了郭贵妃的异样目光,却不以为意,反问郭贵妃身边的贵妇人:“贵妃的寿诞筹备的如何了?”那妇人跪答道:“一切停妥,只缺大家一人了。”
郭贵妃让那妇人起来,向李纯说:“常听你们说李茂华如何如何,臣妾只是多看了他一眼,陛下就恼了臣妾,不理臣妾了。”
李纯哈哈笑道:“贵妃盯着外臣看,朕恼你一下,倒是朕的不是了,你这让朕上哪说理去。”郭贵妃道:“陛下的胸怀应该比天还大,比海还深,若因这个责怪臣妾,那就是小肚鸡肠。”李纯笑道:“罢了,左右都是朕的错,朕不该恼爱妃,只是朕不解,那李茂又没有三头六臂,你盯着他还能多看出两个脑袋,六只手?”
郭贵妃身边的贵妇人插话叫道:“妈也,若多看出两个脑袋六条胳膊,那不就成了三头八臂的怪物啦。”
李纯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突吐承璀伴皇帝和贵妃去饮宴,打发李希光引李茂往外走,人到了宫门前,刘希光忽然叉手问李茂道:“未知大家方才交代了少卿何事?”
李茂道:“这个刘给事想知道吗?”
刘希光皮笑肉不笑道:“军国大事,小臣岂敢过问。”
李茂料他也没胆量过问君臣之间谈了什么,主使他张嘴问话的是突吐承璀。
便答道:“大家说刘光琦年纪老大,欲放为外镇监军,这枢密使在位置嘛……”
刘希眼睛一亮,又惊又喜,急问:“大家说让谁接任?”
李茂道:“没说,反正不是我。”
言罢冲刘希光拱拱手,扬长而去。
刘希光被他噎的直翻白眼,半晌方顺过气来,啐了一口,哼哼道:“小人得志,我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李茂回到左军大营,处理了几桩急务,一时听到校场上传来阵阵喊杀声——军士们正在操练。时已近黄昏,按照右威远军的尿性,此刻不应该有这样的声音。
想到多日未曾检阅军士,李茂便放下手中文牍,抓起斩铁刀叫起秦墨,走出公堂,来到校军场。
右威远军进京之后,替补更换了一些士卒,又补充了一些新鲜血液,现在总兵力接近四千,老弱占半数以上。
兵员素质低是历史原因和现实需要双重作用下形成的,暂时没有彻底改变的动力。
不过军队的军事训练自刘悟出任训练使后却是越抓越紧,在刘悟父子的精心调教下,军队的士气和面容有了很大的改观,乍一看去颇有些天下劲旅的风采。
但李茂心里清楚这支劲旅唬唬敌人还可以,真要拉到战场上那绝对是不堪一击。
右威远军的弱势是李茂刻意为之的,与之相对应的是挂着右威远军左厢游骑兵营旗号的那八百龙骧军,这支军队从它建军那一刻起就以铁血强悍的面目示人,同在一所军营,两者的定位和现状可谓霄泥之别。
这八百龙骧军是以丘亢宗的马匪军为底子组建的,他们的血液里一开始就流动着马匪的彪悍和匪气,但作为军队他们的责任心和纪律又绝非普通马匪可以比拟,他们是马匪和军队的结合物,取两家之长,避二者之短。
这支军队的所有士卒都是百里挑一的老兵,在入伍之前便已是百战余生的老兵,这支军队的所有将领都可以用“悍将”二字来形容,不仅精擅小规模作战,更具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潜力。
这支军队横空出世,迅速在京西一带闯出了自己的名头,不管是回鹘没脸的,还是吐蕃没脸的,碰到他们统统都变成没面子的。
这样的一支奇兵,李茂却并不急着使用,京西反间谍情报网还在筹组中,没有眼睛,身体再强健也难以达成他所希望的结果,而过早向敌人暴露自己的实力,无疑是很大的失策。
李茂站在校场边看了一阵,他非军旅出身,对校场的感情始终一般。
刘悟父子和几个教官快步走了过来,刘悟见面就问:“近来京中盛传朝廷要对西川用兵,是否会用到咱们右军?军使务必要给弟兄们透个底。”
李茂道:“此事并非空穴来风,但尚未有决断,眼下还不好说。”
刘悟身后一人嬉皮笑脸道:“军使,这事儿您可不能藏着掖着,这关系到几千弟兄的身家性命啊。”
说话的是刘从谏,刘悟喝道:“这里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下去领二十军棍。”
李茂为刘从谏求情说算了,刘从谏却把衣甲一剥,招呼左右虞侯道:“来来来,狠狠的打我这个不会说话的莽夫,谁也别藏着掖着,用足了力气打。”
左右虞侯搬来行刑条凳一条,卫士扶刘从谏趴下,红漆棍便噼里啪啦打了下去。
李茂向刘悟说道:“孩子无心的,何必呢。”
刘悟道:“休要管他,让他长长记性也好。”
刘从谏因言挨打,一旁众将都支吾着走开了。
李茂这才向刘悟说道:“朝廷出兵讨伐西川,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是否调用右军,这个还不好说。依你看我军能拉出去打吗?”
刘悟道:“拉出去肯定会出丑,难免遭人笑话,不过军队嘛不打不成军,依愚兄之见,还是拉出去打一打为好。”
正说到这,虞侯过来禀报说二十军棍已经打完,刘悟问:“可曾验伤?”
虞侯答:“验过,未曾徇私。”
刘悟不信,冷着脸走到行刑处,仔细验看了刘从谏屁股上的伤,这才哼了一声走开。
这个小插曲,不久之后李茂就忘了,秦墨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李茂道:“刘副使怎样教子,用得着你来评论吗?多嘴。”
秦墨道:“果然是在家教他儿子,怎么教那是他的事,可这是在军中,军法如山,岂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而且你看看他父子俩一唱一和的德行,那是把右威远军当成他们家的了,何曾把你这个军使放在眼里?你说不打,人家偏要打给你看。这是打刘从谏的屁股吗,这是打……”
张琦促狭地问:“不是打屁股,那是打什么?”
秦墨轰道:“去去去,与你何干?”
张琦笑了一回,又道:“打就打呗,打烂了屁股,争了脸,我看也没得便宜。”
秦墨不服,二人就由刘从谏的屁股论到刘悟的脸面,争吵不休。
李茂咳嗽了一声,言道:“魏州田季安给我送了份大礼,又打发兰儿带着姚家姐妹从魏州过来,不日就到,你们谁出城去接一接?”
二人结束争吵,都争着要去。
李茂指着张琦道:“你去,我记得姚翠华、姚静花小姐妹最喜欢跟你在一起。”张琦笑道:“那是,我一直都有女人缘。”秦墨讥讽道:“那倒是,只可惜人家小了点。”
李茂又问秦墨:“喜宝最近怎样了,许久没见着她了。”
秦墨道:“长安太大,稀奇事太多,人家现在只恨不曾肋生双翅,一日看遍长安花。好姑娘喜宝现在是玩野了心喽,哥,我看你就别惦记着她了。人家这回是眼界大开,瞧不上你喽。”李茂道:“派人跟着她了吗?”张琦道:“派了,万无一失,你放心吧。”李茂这才吩咐道:“近期我可能要出趟远门,你们准备一下,都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