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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旧怨恩仇再相逢(四)

    

    张天正负手而立,凝声道:“林长风,今日你我必有一战,不必再浪费时光,这便请了。”

    林长风颔首道:“确是如此,倘若林某输了,便依你之言,人头送你就是。”说着又轻声道:“各为其主,谁又对错?”他语声喃喃,除了他自个儿,无一人听见。

    天正使闻言,大为吃惊,急道:“教主,万万不可答允。”地正使也立起身来,连内伤也顾不得了,附和道:“是啊,教主,你又怎能答允他?”他方说完,‘哇’的一声,内伤再无压制,吐出一口鲜血来,显然先前受伤颇重,脚步踉跄,险些跌倒。天正使一把扶住他。

    林长风摇了摇头,说道:“天地正使,你二人跟随我多年,早知我性子,又何须再劝。这一切皆因我一个承诺,倘若我输了,你二人就此离开奉天教,从此隐姓埋名,记着我的嘱托便是。”

    天正使、地正使闻言,心知他心意已决,劝了也无用,相视一眼,齐声道:“教主嘱托,我二人必定以命完成,不敢有违。”

    林长风闻言大笑,连说三个‘好’字,这才凝视着张天正,喝道:“张教主,这就请了。”

    说时踏步闪动,引得周身衣襟随风鼓动。

    “二位且慢。”

    张天正正欲出招,骤然闻得这一声大喝,不免一怔,只见一道身影连连闪动,落在了二人之间。

    林长风也驻足凝望,发觉这人正是沈飞宇。

    张天正眉角一凝,沉声道:“沈少侠,你这是做甚么?”

    张莺莺抬起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嘴角噙出一丝微笑,轻声念道:“沈大哥。”她声音虽轻,却也给身旁的余人凤听见,闻言脚下微微踉跄,似要跌倒,他瞥见张莺莺的面容,那双目蕴含的柔情,心中此时又如何不明白。回念起这半年来的往事,心头便如给铁锤重重锤了一下,天旋地转一般怔在脑中。

    “三哥……三哥……”余人凤心里大叫,渐渐放开了攥紧的拳头,再凝望一眼场中那威风凛凛的沈飞宇,拨开众人,头也不回的去了。

    明教众弟子都凝望着场中,竟无一人发觉他离去。唯有谢无愁望着他愈行愈远的背影,悄然叹息一声。

    沈飞宇向张天正微微鞠躬,转而向林长风拜了一拜,这才向着张天正道:“张教主,当年元人残暴,今日得以恢复汉人山河,贵教功不可没,非小子妄言,便是场中各大门派,想必亦深有此感。”

    张天正听他言语分明是赞扬明教,心中自是欢喜,只是听他念及,心中便想起那数万明教弟子惨死,便如同蛇蝎附躯,令他怨恨尤深,面色阴沉,一拂衣袖,缓重道:“沈少侠,往事已过,你不必再提及,这就请退下罢。”

    沈飞宇方才见情势危急,这才急忙奔出,只盼一番说辞令两派就此罢斗,只是他人言薄微,又如何能化解这其中深怨仇恨,便想着退一步,令他二位不拼个你死我活,便是极大的好事了。心中犹自念想:“张教主与大师兄必有一战,我究竟要如何说辞,才能令他二人不必殊死搏斗?”

    “沈少侠,你且退下,何苦如此?”

    沈飞宇脑中急转,苦思对策,陡然听得自背后有人讲话,他身躯微震,转身过去,正瞧见林长风向他似有深意的摇头。沈飞宇眼神愁然,便似在说:“大师兄,师弟实不愿你二人拼命,不如各退开一步,大家欢欢喜喜岂非更好?”

    林长风走前两步,抱拳道:“沈少侠,你侠义心肠,又何苦掺和这等恩怨之事,有言是‘江湖事,江湖了。’沈少侠就请退下罢。”

    沈飞宇听得他这般说,兀自想到此战过后的种种可能,不一例外不是非死即伤,心中愁杂斑驳交织,心念道:“沈飞宇啊,沈飞宇,任凭你武功再高,也解不开这些江湖恩怨。今日倘若我就此退下,大师兄与张教主决计要以命相搏,一人乃是挚爱之父,一人又是失散多年的大师兄,偏偏他二人又有深仇大恨,你立身其中,进退两难,又有甚么用?难道今日这般便是天意么?”

    他面向着林长风,一切神情细微都落在眼里,林长风念起那日奉天教相遇,自己这位三师弟便是为了明教一位姑娘而来,今日他百般阻挠,心中又如何没想到这其中关键之处,念及此处,不由得微微一笑,说道:“沈少侠,生死由命,实非人能预测,今日一战,必不能免。你也无需在劝,还是先退下去罢。”

    他这番慷慨之辞,便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份豪气干云的气节,惹得场中千余人众心中钦佩。

    “沈少侠,老夫见你年轻有为,这才好言相劝,你却百般迟疑,不肯下去,你究竟有甚么预谋?倘若你再不知难而退,老夫却不客气了。”

    张天正虽对他颇为赏识,只是这涉及深仇大恨,他也不愿私情纠缠。

    沈飞宇听到他说到‘预谋’二字,脑中电光撇过似的,轻轻‘啊’了一声,想到这明教为何偏偏碰着奉天教,那会急躁不曾念起,如今便水到渠成般念头潺潺流过。那日琅琊山腰杨不凡说要坐上奉天教教主之位,显然是早有预谋。而后嵩山之行,碰着那贺南天,他也与张教主有过恩怨。恰巧数日前十堰镇外遇见他二人一同,显然早已相识。今日又碰见武当弟子刺杀张莺莺,这种种遭遇交汇,使他双目一亮,眉头舒展开来,心中已有了计较。

    沈飞宇向张天正与林长风二人抱拳,缓缓道:“张教主,林教主,两位有何怨节,小子也不敢阻拦,只是小子心有一事,先要说了,才肯退下。”

    张天正点头道:“有甚么事,你尽管说了。”

    沈飞宇退开三步,喝道:“诸位英雄好汉,小子所言之事,干系重大,恳请诸位做个见证。”他厉声一喝,其间掺杂些许真气,闻得千余人众身躯一震。他凝望诸人一眼,开口道:“今日我等自武当后山出来,却遇见有人行刺,而那行刺之人,身着武当弟子服饰,诸位可晓得?”

    众人听他说完,除开明教众弟子,余人莫不惊愕,都齐齐瞧向武当莫声谷。

    “决无可能,我武当弟子潜心修道,岂会行这等卑劣之事?”莫声谷面色黑沉,踏步往前,喝道:“沈少侠,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你岂能污蔑我武当?”

    沈飞宇摇首道:“非是小子胡诌,那四人确是穿着武当弟子的服饰,当时我等亲眼瞧得。至于是否武当弟子,这便请莫道长瞧一瞧,想必莫道长总该识得贵派弟子罢?”

    “那是自然。我武当派数百人面孔,贫道都有计较。”莫声谷轻飘飘的回了一句,听他言中之意,也不当确认是否武当弟子,心中陡然轻松,心想这小子为何牵扯到我武当派?

    沈飞宇向张莺莺使个眼神,不多时,由两位明教弟子抬了一人行至场中放下。

    千余人一瞧,果然是武当弟子的服饰,都不由得微微惊奇,轰然议论。

    莫声谷瞧得眉头一蹙,低声道:“清宁,你去瞧瞧。”身边自有一位武当弟子走到场中,寻望一番,又走回来摇首道:“回禀师祖,那人确是身着我武当弟子的服饰,只是那人面孔陌生,决计不是我武当弟子。”他声音说的极为平缓,众人倒听得十分清楚。

    莫声谷让他退下去,心想:“总该不是我武当弟子。”

    沈飞宇高声道:“莫道长,既然不是贵派弟子,那这人又会是谁?他怎的穿了武当弟子的服饰来行刺?”他似在询问,实则逼迫莫声谷出言相对,好自然而然引出后面的话。

    莫声谷给他一问,不由得一愕,眼见众人目光凝视于他,心中叫道,糟糕,糟糕。今日我武当派摆下这武林大会,却想不到有人混入了武当派内,传将出去岂不是要叫天下英雄耻笑?这事但有半分处理不当,势必给武当派落个坏名声。

    他急急叫过一名弟子,让他去禀报二师兄俞莲舟,彻查武当派内还有无刺客;一面向着众人行个道家礼,歉然道:“诸位英雄好汉,今日敝派发生这等之事,实在令贫道惭诈。我已令弟子严加彻查,必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说完又向沈飞宇道:“沈少侠,既然你已擒得这刺客,想必对当时情形十分清楚,可否讲出来当时怎样?”

    沈飞宇点一点头,缓缓道:“当时我等下山来,有四名武当弟子突然出现,截住去路,说是奉师祖之令,须要禀明身份,才肯放行。而后明教张姑娘告明身份,四人退开,我等认定武当圣地,也未加多想。谁知张姑娘方走过去,便有一人使剑刺来,张莺莺姑娘给划破了手臂。他四人武功高强,都欲要加害张姑娘,幸而有谢兄弟相助,这才击退那四人。”说着指向地面躺着那人,沉声道:“唯有此人给我抓碎了脚踝,无法逃脱,这才服毒身亡。”

    莫声谷道:“沈少侠学识渊博,想必识得他四人所使得武功路子罢?”

    沈飞宇抱拳道:“小子惭诈,当时情况危急,又时间短促,实在不可分辨。”

    莫声谷凝眉不展,心想,决是有人欲要栽赃我武当派,只是武当派弟子一向潜修,武林中名声也算可佳,又会有甚么敌人?莫非是……莫声谷抬起右掌,凝望着掌中那淡如水痕的印子。

    不及他多想,又听得沈飞宇凝声道:“诸位,这事显而易见,定是有人设计嫁祸武当派,那张姑娘贵为明教千金,倘若在武当派内不幸遇害,势必让明教与武当成水火之势,说不定会大动干戈,相互残杀。”

    “那是自然。”

    众人寻声而望,却是张天邪冷言一句。

    沈飞宇续道:“诸位可以想想,今日武林大会,为何偏偏明教与奉天教不期而遇,这其中蹊跷之处,难道诸位还不明白么?定是有人故意设计,好使两派拼死搏斗,敌人便可轻易坐收渔翁之利。”

    众人听他说完,倒觉得几分合理。

    华山派天涯子忽然道:“那依沈少侠之见,这幕后黑手又是何人?想必沈少侠心中有数罢?”

    沈飞宇点一点头,缓缓道:“依我推测,敌人却有两人,一为贺南天,二为杨不凡。”说着瞥一眼林长风,见他听闻至此,竟毫无半点反应,心想大师兄为何如此,这其中又是如何?

    不及他思索,又听得天涯子道:“沈少侠,你说的这二人,丐帮石帮主早就说啦。那杨不凡我早有耳闻,那贺南天又是何之辈?”

    沈飞宇向张天正道:“张教主,小子有事请教,那贺南天是否与你有过旧怨?”

    张天正颔首道:“不错,他曾给我击伤。”

    沈飞宇这才道:“这便是了,那贺南天恐怕于张教主恨之入骨,而那杨不凡妄图以《洛图经》引得天下大乱。他二人狼狈为奸,又是相识。小子斗胆揣测,今日这行刺之事,于这二人必定脱不了干系。”

    场中许多人早先已听石平之讲过这二人,如今想来,确是言之有理。当即有武林散人叫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寻到他二人,捉来问个清楚?”另有人附和道:“那贺南天咱们不识得,如何去寻?那杨不凡倒是好找,只需问一问奉天教林教主便是。”他方说完,便有人打趣道:“这位兄台,武林大会上,石帮主早已说过,那杨不凡瞒着林教主,只怕林教主现如今也不知他身在何处罢?”

    众人亲眼见得林长风面无表情,又听他这一说,心中想这话说的当真巧妙,以退为进,非要逼迫林长风说一说不可。

    哪知林长风闻言冷静,仿若不曾听过这句话。沈飞宇心头渐渐焦急,暗想大师兄给杨不凡瞒着,如今听见,该是勃然大怒才是,哪怕他二人不信,也该说句话,岂料他闻之若邙。

    沈飞宇眉头微蹙,双目闪动,便似在说:“大师兄,人言可畏,你又怎能不说话?”

    林长风微微错开他眼神,冷声道:“沈少侠,你说了这么多,也该说够了罢。”言下之意自是要他离开场中。

    沈飞宇听见他语气寒冷,脑中便如炸起一个响雷,轰然一声,怔在那处。心中长叹,大师兄,你为何不能明白师弟的心意。

    “沈少侠,老夫知你所言有理,只是你再如何说,今日我与他必有一战,你就退下罢。”张天正轻叹一声。

    沈飞宇凝望着林长风,只觉他目光犹如针刺,叫人可怕。他眼见自己一番口舌付之流水,心中没来由的痛楚瞬时蔓延周身,便似铁打的双腿拖着身躯,一步又一步的离开了场中。

    行不多远,忽听见背后呵斥声起,瞬时又闻见砰然之声,心知他二人已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