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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当时藏花新死,灵魂未散,而琴弦乃是金蚕丝,属极阴之物,可巧便留住一缕芳魂,令琴化了灵,当真是件极有造化的事了。
雪河不解道:“可是,师父那么固执的人,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呢?”
“藏花的心意,主人不知道,我们却是知道的。”
雪河听了,不由得也伤感道:“如果我是藏花,也一定不希望心爱的人为我殉葬吧。”
“正是。”
杯雪点头道:“当时主人万念俱灰,与藏花的尸身一同躺在棺床上,打算吞了她留下的金蚕,若真是如此,纵然是药神临世也救不回了。当时藏花的灵识未散,更是心急如焚。她的残魂聚于弦上,竭尽全力,鸣响了宫音。”
雪河大惊。
这画面,一座幽暗的墓穴深处,身边躺着一具漂亮的女尸,周围摆满了她生前遗物;正在准备服毒自杀时,陪葬的瑶琴突然冒出一声深沉厚重的宫音——没吓尿裤子真格就算是胆儿大了。
“我师父这隔三岔五就得发回神经抽个风的毛病,不会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儿吧?”
“什么?”
杯雪一时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玩笑归玩笑,向来说话办事都没个正经、总是嘻嘻哈哈从未露过愁容的巫山老怪,自从见到那张琴,整个人似乎都变得阴郁起来,话也明显少了,让人隐隐地有些担心。
雪河越想越觉得不妥,干脆从澡盆里出来,裹着毛巾马虎地随便蹭了几下,扯过衣服穿到身上,急匆匆地边束好衣带边朝外走:
“多谢你为我准备的这些!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诶?”
杯雪哪里拦得住她,眼见着她把湿漉漉的头发一甩,小跑着就奔束海的房间去了。
“师父!”
雪河推门进来的时候,见束海正专心地翻看着琴谱,停云垂手侍立在一旁。
“我的琴谱!”
雪河突然想起来,自己当时心里一急就直接元神出窍弃了那人皮,连同怀里揣的琴谱也一同留给了老怪。
“什么‘你的琴谱’,我是原著好吗?!”
束海瞪眼,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你答应过给我了啊!不带反悔的!”
雪河上前一步,把琴谱抢过来护在胸前。
束海苦笑道:“既然答应给你,又岂会反悔?……你小心些,莫弄湿了。”
雪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还在淌着水,忙低头一瞧:来得也太过匆忙了些,虽然杯雪已经细心地替她把衣物烘干,可她穿得太急,轻薄的柔纱贴在肩膀和胳膊上;琴谱深蓝色的封皮已被她身上的水滴沾湿了一角。
雪河不及细想,便将琴谱交到停云手上:“不如还是本尊先收着吧!”
停云脸上微微一红,点头,双手接了过来,小心地收好。
“啧啧啧。”
束海望着两人,一个妆容齐整,姿色稍逊却端庄文雅;而另一个虽然五官精致、容貌隽秀,衣服穿得歪歪斜斜不说,满头漂亮的银丝胡乱贴在脸上身上,邋里邋遢地简直暴殄天物。
束海摇头叹道:“同样是女人,我这徒弟怎么就跟二手的一样?真是白白糟蹋了这么漂亮的皮囊。”
雪河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倒也不那么急了。又想到停云与杯雪如今关系尴尬,若是时常见面怕是要生事非,就先转过头对停云说道:
“你先寻我四哥去吧!只是,他那个人向来骄傲,做事张扬亦不知收敛,你且管束着他些!他若不听你的话,你只管来找我,我来治他!”
停云称谢,又看了看束海,见他点了头,便自去寻狴犴去了。
“别人的事,你是样样明白又想得周到!可轮到自己身上怎么就乱七八糟的?”束海一手托腮,望着她笑道。
雪河送走了停云,望着束海,见他虽然脸上带着笑容,眸中却仍是难掩伤感。
她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他:“帮我擦头发。”
束海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将她满头银丝拢在手中,轻轻揉搓。
“师父,你把杯雪也送我吧,我保证给她找个好人家。”
“不行。”
“师父!”
雪河扭过头想看看他的表情,却被他强行把头板正。
“杯雪心性浮躁,为人处世皆太过简单,远不及停云成熟稳重。还是留在我身边再修行些时日吧。”
“我,”
雪河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我是怕你睹物思人。”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束海淡淡地说了一句,细心地将那长长的发丝一点点擦干。雪河看不到他的脸,但想必仍是带着无法排解的忧伤。
“如果,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你还会选择去爱吗?”
沉默半晌,雪河忍不住开口问道。
束海无声地笑了:“还记得么,我教过你‘世间唯有爱与恐惧不可掩饰’。感情是无法控制的,它一旦产生,就谁也无法阻止,又何来选择呢?”
雪河点头:“感情无法选择,但人可以。”
“这本身就是悖论。”
束海反驳道:“就像我和藏花,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但她仍然固执地为我留在了中原。起初,我不敢违抗师父,躲着不敢见她,她便在山脚下唱南荒之地特有的山歌,歌声传得整座仙山都能听到。”
在巫山的各个村寨里,每到三月三便有歌会。澜沧江畔,青山碧水之间,阿哥阿妹对唱山歌的场面她是见过的。只是,中原的风土人情与南疆相差甚远,尤其是在道观仙山上,千年古刹内暮鼓晨钟、秩序井然;山门外,热情豪放的南疆阿妹唱着热辣辣的情歌——
这画面,想想都觉得好带感。
“哇!师父!……我酸了。”
雪河捧着脸,满是羡慕。
又回忆起那段美好的往事,束海笑着继续说道:“藏花就是藏花,世间独一无二。我被师父禁足,不能与她相见,便在屋中抚琴与她的歌声相和。那曲‘停云’,便是那时依她的歌声曲调所作。”
雪河这才恍然大悟。
听说世间有僧人抄经,若是到了专注忘我之境,经书中的字就会化成字灵;画师若画得传神,日日与那画相对而望,画中的人也能化灵现身相见。这琴谱化灵听来稀奇,兴许正是因两人情意相通,以乐声传情才得了灵气,竟也能化出人形来。
“她为我留在了中原,而中原却未能接纳她,我也未能保护她。”
束海语气一沉,又说道:“我带她回到南疆,南疆却接纳了我,我便弃了先前的一切,如她先前一样在此修行。”
“师父!”
雪河转过头,有些心疼地望着他的脸。然而此时的束海,眼中全无伤感,竟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然而这笑意在她看来却更令人心疼:
“师父,我想抱抱你。”
束海宽容地张开臂膀。雪河抱着他温暖的身体,感受他的平和安静,仿佛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束海。
“她一开始便跟我说,中原对蛊术的误解太深,恐怕是凭她一己之力无法化解的。”束海说道:“所以,我们在一起可能不会有好结果。但即使如此,我们依然选择相爱,直到现在。”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
雪河拧着眉头,望着他的眼睛:“可是,在失去她的时候,你明明还是很痛苦,甚至想要和她一起去死。”
他愣了一下,迟疑片刻:“杯雪告诉你的?”
点头。
他的笑容略显苦涩,点点头说道:“是的,生离死别,痛到几乎没有勇气独自生存下去。”
雪河突然有些后悔,也许自己不应该再提起这个话题。将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这样未免太过残忍。
“但是她阻止了我。”
束海并没有在悲伤的情绪中沉湎太久,又说道:“那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对我说,要我带她回家,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她不愿意与我一同埋葬在这冰冷而黑暗的地底下。”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雪河还是难过得几乎垂下泪来:“如果,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束海从腰间摸出那只人皮鼓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
“我们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啊。”
雪河想说‘两个人都活着才叫在一起呢’然而觉得太过无情,终是没有出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束海却说道:“人自出生那日起,便知道自己是要死的。哪怕修成了仙,也不过多活些时日罢了,总归还是要死的。入轮回也好,魂飞魄散也罢,谁都会有那一天。但你不能因为明知逃不出这样的宿命,就放弃好好生活下去的意愿。”
雪河皱眉,低下头。
束海用毛巾在她头顶上一阵揉,水是干了,她却像只炸毛的兔子。他一脸嫌弃地把乱糟糟头发按下去,啧啧道:
“女人真是麻烦。”
雪河正专心想着自己的心事,任他随意摆弄着自己的脑袋竟然都没有反应。
束海眯起眼瞧着她:“我还知道,你是担心陷得太深,因此才不敢再跟那小子交往下去了。”
雪河听了这话猛然一惊,大瞪着两眼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