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涛虽然舍不得,但是想着下洼子那边相熟的店铺掌柜和码头上的巡检等人,确实是不得不应酬的。只得一边看着周瓦给他收拾行李一边再问一回:“你真不跟我一起去了?你跟去了,我也能照顾得了你,那里人手又多,随便雇两个干活的就够了。”
周瓦把几件新做的衣裳塞到他包裹里,还有几样常用的成药,一个小布包里装着的散碎银子。收拾着就觉得总是少东西似的,满屋里东一下西一下的翻着,还得耐着性子答对林远涛:“我不跟着去了。不都说好了?就是小秦这阵子还在村里,可是他还得预备着蚕种的事,我再走了,他可就忙不过来了。新买的地咱今年自家肯定是种不了,还得找可靠的人佃出去,我把这事忙乎完了,我也就差不多到时候在家歇着了。”
新买的那些地,虽说自家种也是雇人,但是总得有自家人看着才行,不然,只怕是又拖工又糟践东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就像那种地的,撒种子的手松一松,一亩地就能多下去好几斤的种子。图省心是可以佃出去,可是这佃户也要好好选才行。不然,碰上奸的滑的、笨的懒的,一年下来也收不着什么。总要找相熟的人家好好打听才行。
林远涛一听,本就没报多大希望的心只得放下了。这样的事,就是他亲自去做也不一定有周瓦去张罗的好——他是个外来的,总是比不得周瓦在这里土生土长,虽说大部分的地都是在别的村子,可是总会与村里的人联络有亲。瓦片去访访,就能在春耕前把事情定下。
“好吧,那就只能我一个人走了。”林远涛走过去拦住还要往他包裹里塞东西的瓦片:“别忙了,陪我坐一会儿吧,那边东西也都是齐全的。”
周瓦想想也是,挨着林远涛坐下。要和这人分开,他也是舍不得的。不过,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老是在家围着锅台转悠吧。虽然村里人都说是林远涛会心疼人,可是,他却经常在李远家的、李进家的这些相熟的人跟他开玩笑的时候心里发冷、脸上发僵。
老是在家里房前屋后转悠的老爷们,会容易让他想起那个同胞的哥哥。
在外头挺不起腰子的男人,在家里总要指手画脚,好像非要把外头丢的那份面子找回来一样。阿姆也是,无论何时,周璋说的总是对的,要是自己与周璋有争执,被叫闭嘴的总是自己。可是,家里吃不上顿的时候,阿姆却是只会找自己哭。
种地、砍柴、挑水,忙里还要挤出空来上山剜野菜、下河摸鱼虾,编个篮子、扎个笤帚,想方设法的填家里的三张嘴。吃得多可是干的也多,怎么弄到最后连个落脚儿的地儿都没了呢?
“你这是咋了?”难得周瓦愿意往自己身上靠,林远涛心里倒是乐意,可是这人明显不对劲儿啊。
啊,啊,“瓦片,你是舍不得我了吧?”林远涛得意洋洋,“别怕,我掐着日子回来看你。”得寸进尺的往人肩膀上搂。
周瓦勉强让他搂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拍掉他在自己肚子上摸个没完的手,“摸得人痒痒!”
“行,不摸了。我去给你倒点儿水去。”林远涛去倒水,还是忍不住嘱咐:“可别因为不方便就不喝水,点着火盆炕又热,干呢。出去让人扶着你,实在不行还有马桶呢。”
“知道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
就是这么大的人了,这不是不方便吗?林远涛待要说,又知道周瓦是个要强的,离了自己必然是不肯麻烦别人的。
看着欲言又止的林远涛,周瓦安慰道:“等你走了,家里也离不了人,现在人人都乐意来俺们家串门子,又暖和又有热茶水的。现在是碍着你在,等你往下洼子一起,多得是哥儿们来俺们家。”唠唠嗑啥的,十里八乡的人啊事儿啊,也就都清楚了,正好挑几家好佃户。
“等春耕的时候可就没人陪你了。”春耕一开始,家家都忙,人就是有心要照看他,恐怕也没有那个力了。“要不然,……”
“要不然我就请冯嬷嬷没事来坐坐。小秦白天忙活,晚上可是回来歇着的,有啥事,喊一声他没有不应的。”周瓦抢着道。
“嗯,行,你看着办就行。”林远涛犹豫一下点点头,又道:“若是村里找不着有空陪你的,就让小秦去县城里寻个可靠地嬷嬷回来,照看照看你,也花不了多少钱。”
瓦片对着他阿姆有心结,林远涛也不忍心逼着他,只好把该做的都替他做到。照看他娘家,还不如说是照看周瓦的脸面。不然,一个就有一身旧衣裳的哥儿,和一个有家有业的汉子,十年八年都是村里的谈资。他管不住别人的嘴,就得让别人知道瓦片是自己看重的,才能挡挡那些闲言闲语的。
他对周瓦的哥哥和阿姆并不熟识,他对他们强逼着周瓦出门子的事,只觉得天降良机,很快就让周瓦成了自己的家人。周璋懦弱也好、周嬷嬷偏心也好,周璋家的撒泼也好,他都没有多大感觉。只要他们不要来纠缠,每年送点儿礼物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当然,自己屋里人如果娘家和睦,家里兄弟扶得起,他也不介意扶一把,这对自家也有好处。可是,谁让自己先喜欢了瓦片呢?
可能,那些事对自家瓦片来说,很难忘怀吧?自从村里小孩儿来拜年,见到了随大溜儿的周璋家的小哥儿,周瓦好像就有些心事似的。
“放心吧,冯嬷嬷在家的时候就最照看我了。他家劳力多,也用不着他帮着干啥活。”阿姆絮叨自己的时候也是冯嬷嬷帮着自己说话的。
“行,都听你的。”反正瓦片心里有数。
转天,林远涛就要动身去下洼子了,家里人和虎头毛头两个孩子一起来送。
“好了,别送了,在家里不要委屈了自己。”林远涛骑上马,还不忘记叮嘱家里的几个,“小秦眼看要忙起来,到时候让你瓦片哥多给你买些肉吃,油水多了才好干活。虎头、毛头,先给你小秦哥哥打下手,拍好了马屁才好央求他带着你们南边长见识去。”
林远涛话音刚落,两个半大孩子立时就欢呼起来,使劲儿点着头,两口白牙露出来,脸都憋红了。
夏生不开心,嘟着嘴跺跺脚,眼圈儿红起来。爹爹走了,就没人把他扛到肩膀上到处走了,也没人给他做好多好吃的了。
林远涛不得不从马上下来,抱着儿子狠狠亲两口。周瓦也摸了他的头,林远涛又把照顾家里的重任交给了夏生,许下“等我回来之后……”、“等你到下洼子之后……”的无数愿,才算完。
再一次上马,许多话实在不好来回说,只好盯着周瓦道:“别委屈自己。”直看到那人点了头,才一拉缰绳不舍的走了。
***
果然如周瓦所说,林远涛走了之后,家里依然是人来人往。
原本山上天生天长的柞树林子稍微出些力气修整一下,放些蚕上去,一年就换回实实在在地银钱,哪个看了不眼热?
结出的蚕茧又不需自家到处去卖,没个门路。只需要送到林远涛家里去就能现结了钱回去,他家好不整齐的大宅子放在那里,又是打井又是买山又是买好田地的,一看就是在村里长久过日子的,有甚好怕的?自家花了力气养的蚕,就不怕蚕茧卖不出去。
又有那见识广的人,平时里攒了些山货要卖与林远涛家的,不是送到林家宅子里,偏好言好语央求了人家送货的车,跟去了下洼子见世面。啧啧,回来一说,林家在下洼子最热闹的大街上,还有一个又阔大又整齐店铺,那店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极了。你说说,林远涛家就那么几个人,就有了这么一份家业,可不是让人眼热吗?
不过,去过下洼子的人回来,有的说见着林远涛和穿着好不华丽的客商说话的,又有说见着林远涛陪着穿着公服踩着薄底儿靴子腰上还挎着刀的公人吃酒的,有说有笑的好不亲热。立时村里人就想起了林远涛刚在村里子买宅子时,就有好些衙役过来吃酒!
十里八村的混子、癞子都咋舌——这可不是能让人占便宜的人家。
因为林远涛的家业越来越大,反而让人更相信起他来,不但是周围村子里的人跟着养蚕,更远地方的人都有来求蚕种的。还有年前都说定了的,见来求的人多,生怕自己那份就没了,隔三差五就来说一回。
出了正月十五,家里就没怎么断过人。
小秦只好门房那里起了火炉,打发来求蚕种的人。后来又想了个主意,一有人来就写个条子,某人要蚕种若干,然后挨个儿的按手印。这么一来,就算是不识字的见郑重其事的还按手印,立刻就放心多了,也不那么勤快的往林家跑了。
小秦忙的脚打后脑勺,时常把虎头毛头两个叫过去帮忙。帮着磨个墨,端个茶倒个水,陪着来人唠两句的。有时候一扯二扯的,还能扯出来点儿亲戚关系。
周瓦这边,多是村里还有些空闲的哥儿们扎堆唠嗑做活儿。
张家长李家短,在这些哥儿们的嘴里,就没有什么是秘密!这家人的脾气怎么样,那家人的秉性如何,甚少有说不出个一二三的。
可别小看了这些炕头上的家长里短,好些人家的婚姻嫁娶这样的大事都是在这些家长里短中定了的。不过,这段日子大家唠唠,主要就是为了给林远涛新买的地挑几个好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