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样平静的目光,这种他片刻前还深恶痛绝、希企着拥有的目光,对于此刻的李易而言,远比洪荒猛兽还要可怕。
“哒……哒……哒……”
长靴轻击着地面的沙尘,发出沉闷的声音。李易难堪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在不争气地打颤,难以抑制。
他怕了!
在他重新看到江枫时,他就已经可以预料到可怕的后果了,那个由输带来的令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江枫终于在李易身前停住了脚步,站定,就这样平视着李易。第一次,李易下意识的躲避了江枫的目光。
“我赢了!”
江枫沉稳的声音平静地宣布着已然明了的结局。短短三个字,却像平地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李易阴柔的脸颊瞬间失去了血色。
“咕嘟!”
不知是谁的喉结滚动,苦涩地咽下一口口水。或许是李易,或许是孔青,但这都不重要了!
江枫目不斜视地抬起右手,对着堆积至半人来高的丹药瓶,中指上一枚样式古朴的黑色戒指散入淡金色光芒,笼罩着成堆的丹药,光华一闪,地上的丹药尽数被收进戒指内,场中再不见踪影。
这一次,原本还强装镇定的弟子们,脸上如同李易一般,“唰”地失去了血色,死一般的苍白,甚至忘了怎么发声。
这些丹药中,很多都是他们数月乃至于数年来的积累,用来日后修炼突破之用。
原以为,所谓下注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故而有的弟子顺便与其他弟子攀比了一下,没有保留,将全部的丹药积蓄全都压下了。
如今倒好,江枫赢得了赌约,总共八十二瓶丹药全部被他收进储物戒中。数年来的积蓄化作了泡影。
“你不能将我们的丹药拿走!”有弟子强打精神,踉跄着冲出人群,想要从江枫手里将丹药拿回来。
江枫并未丝毫意外,只是平淡道:“为何?”
“这……”那弟子一时不知有何说辞,愣在了原地。但其余弟子随即醒过神来,群情激奋道:“这是我们数年来积攒下来的修炼资源,你将他们取走了,就是断了我们的修行之路,你无论如何都要将丹药还给我们!”
“可笑!还给你们?”江枫嘴角露出讽意,看也不看那个弟子,嗤笑道,“今日之局,由李易发起,众人参与,整个过程你情我愿,全无半点强迫。你们下了注,入了局,天地共鉴,我赢得了赌约,收走赌注丹药,是我应得的。可笑你们还想拿回,视誓言于不顾,于情于理,你们似乎都不占半点!”
江枫的话,虽没有刻意针对,却陈述了一个不容狡辩的事实。是啊,这次赌约全凭自愿,是他们自己下注入局的,从未有人逼迫半分。如今他们想要取回丹药,的确说不通,的确可笑至极,也难以服人。
可那是八十二瓶丹药啊!是自己平时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就这样白白赠送与旁人,于心何甘啊!
人群中有人神色变化不定,知道强行讨取是行不通的,便决定改用怀柔手段。
一个面相忠厚的男弟子,拨开人群,走向前来,对着江枫躬身一礼,诚恳道:“二师兄恕罪!今日之事,的确是师弟鲁莽在先,不该热血上头,一股脑钻进是非之中。师弟在此向师兄请罪,只求师兄宽恕,归还师弟的丹药,愚弟不胜受恩感激!”
说罢,这弟子又拱手向江枫欠身一拜,其他弟子见状,急忙照猫画虎,有模有样地向江枫一拜。
“恳请师兄高抬贵手,返还丹药,此恩此情,师弟必定铭记于心……”
“望请江师兄宽恕小妹鲁莽之罪,归还丹药,小妹愿付出代价,以息师兄怒火……”
“师兄恕罪,请……”
“小弟自知罪过,请二师兄大人不记小人过,将……”
这些人都将姿态放得很低,甚至有的女弟子隐晦地暗示江枫愿以女色欢好为代价换回丹药,全然没有片刻前胜利者的姿容,语气要多诚恳有多诚恳,话语要多感人有多感人,神情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真是见者哀,闻者悲!
可惜,江枫只是轻抚储物戒,冷笑不止。鲁莽?鬼话只有鬼信,他们加入赌局时眼神中闪烁着的噬人的光芒,没有半点人情,没有丝毫不忍。
江枫漠然道:“既然你们已知鲁莽之过错,我便宽恕你们。”
众人闻言,大喜不已,仿佛死路之上重见生机,神情雀跃。开玩笑,他们只是普通弟子,无论俗世家中有多富裕,在宗门里都一样清贫的可怜。那些丹药都是数个年月来的积累,而今一时意气,想也没想就拱手“送”给了江枫,这无异于亲手断了自己将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修途。
他们资质非上佳,不然也不会只是普通弟子,修行以来,一直靠丹药辅助。而江枫拿走的两种丹药又恰是用于修炼的主要丹药,可想而知,未来极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修为将进展缓慢,甚至被人很快超越。在这个普通弟子一抓一大把的云霄殿内,出头之日将会遥遥无期。
江枫放言宽恕他们,他们怎能不喜。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江枫的下一句话,就让他们如坠冰窖。
“罪过虽恕,但行错事,踏错步,就要接受惩罚,此乃人间至理!所以,这些丹药就当做对你们鲁莽之过的处罚!”
“二师兄(江师兄)……”一些弟子大惊失色,急忙大喊,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刷的一下,又变得惨白一片。弄了半天,他还是不打算放过我们。
李易见此,突然心生一计,出言道:“二师兄好生不近人情,此事因我二人赌约而起,但如今众师弟已经向你赔礼致歉,只求归还丹药,你又何必贪一己私欲,绝同门之谊呢?大家他们修行,来日方长,今日留一步,他日好想见啊!况且二师兄如今的情况……”
李易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中威胁之意,就像和尚头上的虱子,再明显不过了。
“威胁我?”江枫暗自冷笑一声,声势凌厉道:“片刻前,你居心不良,提出赌约,用心之险恶人尽皆知,可是在场的人里,除了白石传音告诫之外,有谁出一言劝我?后来我应下赌约,不过随便说了一句,你们就争相下注,生怕无法参与。当时你们心中,想的又是什么?可笑,如今我赢了,曾经想置我于死地的人却妄图道声歉意,就想把事情不痛不痒地揭过去,可笑!可悲!”
江枫话语如锋刃斩在众人心中,他们脸上一阵青白交替,变化不定,却无法反驳哪怕一句。因为,江枫说的是事实,他们当时参与赌局,的确可以说是居心叵测,现在又怨得了谁?可是,就这样奉献丹药作为惩处,不行!绝对不行!
可是,他们硬生生咬碎了牙,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李易同样没想到江枫如此直接,丝毫不管他胡乱扣下的帽子,直接点出他们的用心,乱了他的方寸。
李易不得不急,赌约之果起因在他,若是江枫真的收走了丹药不还,这些普通弟子势必会把账记在他的头上,届时,上百颗丹药的烂账,就足以令他生不如死。
思虑间,反倒是孙蕴气极,率先出声道:“纵然如此,你也不应该把事做得这般决绝,收走全部丹药。修真界中,最忌断人修途,你我同为云霄殿弟子,莫非仗着自己是真传弟子,就可以视我等普通弟子如草芥,碍我等修行不成!而且你这赌约赢得蹊跷,定是暗中使诈,卑劣无耻!”
江枫气极,指骨捏得“咔咔”作响,白石也是怒极反笑,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不知羞耻的女人,她这顶高帽扣下来,比之李易更加可恶。
“孙师妹所言不错,断人修途,本就是修真界禁忌,二师兄又赢得如此诡异,说不定不过是暂得长老特许,得以下楼而已。这样收走丹药,只怕我等难以服气!”李易趁势追击,点醒众人,欲借大势,逼江枫交出丹药。
“不错,李师兄说的在理,我等不服!”
“我等不服……”
事关己身,众弟子群情激昂,江枫漠然以对。
“赌约言明,只要我登上炼丹阁,并大喊三声‘江枫在此’,最后安然无恙地走出就算我赢。可对?”江枫双目冷寒地询问李易,全无被强势压迫的慌乱。
“这……”众人无言以对,因为无论江枫使用何等手段,赌约上均未言明不可。换言之,即便江枫真的使诈,也赢得“光明磊落”。
“应约前,你们无一人阻我、劝我,应约后,我三次试探,愿意了结此约,你们却催我上路。而今我以正途赢得赌注,你们却乱语相逼,迫我交还丹药,世间怎会有这般无理之事?!我还从未见过如尔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江枫的话如雷霆炸响在耳畔,惊得一干子弟面色煞白、摇摇欲坠。不少人互相搀扶,试图不让自己瘫倒在地。
“若是尔等继续胡搅蛮缠,我们便去执事阁众长老处去评评理,看看究竟是谁会被惩处!”
江枫最后一句话,彻底截断了最后一缕希望的曙光,原本借众势垒起的高台,顷刻间坍塌了。
他们知道,自己真真正正的输了,丹药取不出来了。去执事阁?他们没这个胆子,因为他们不占着理儿。动手硬抢?不行!因为这里是济生堂,纵然人多势众,也架不住宗规无情。
没理由的,他们不约而同地向李易投去怨毒的目光,正如李易先前所料。只因他是今日的诸事起因,是这个悲惨败果的缔造者!
李易瘫软在孔青怀里,眼神呆滞,失去了焦距,毫无光泽。可是他没空理会这些普通弟子怨毒的目光,因为他注意到,江枫嘴角挂着一抹危险的弧度向他走来。
“你……你想怎样?我……我可警告你,济生堂前禁止动手私斗!”李易强打精神被孔青扶起,色厉内荏、磕磕巴巴地警告走来的江枫。
江枫在他面前站定,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目光灼灼地死盯着李易的眼睛,让他不敢移开目光,轻声道:“赌约之事已了,但还有一事未结!”
李易滚动了一下咽喉,咽了口唾沫,听见江枫突然冷声道:“宗规戒律,我不能对你如何,但长幼有序,你无礼冒犯于我,用心之恶当诛。罚,封眠三月!”
江枫的话语如同审判,破入李易的耳朵,待他反应过来想要挪开目光时,为时已晚!
江枫的元神力如同开闸猛虎,以李易的双目为猎物,雷霆冲出。刹那间已钻入李易的双瞳,刺入其尚还处于迷蒙状态的识海。依稀间,李易仿佛听见浩荡的奔流声萦绕在识海中。黑暗渐渐爬上双眼,直到笼罩了整个识海。
“不!”李易不甘地惊叫,但悔已不及。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的结果?上次是白石,这次又是你!为什么?难道我李易一生都只能被你们踩在脚下,永无出头之日吗?不!我不甘!我不甘心!江枫,你个废物!我恨你!我恨你们!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李易竭力向前望去,看到了封眠前最后一眼景象,那是江枫的眼睛,没有想象中的嘲讽和胜利者的姿态,而是带着一丝惋惜,一丝哀叹。复杂、难名!
“原来如此!”
这是李易昏睡前最后一个念头,而后,双眼一闭,便沉入了无尽的黑暗,等待他的,将是为期三个月的封眠之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