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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息渐弱,书钱睡了。
睡梦中,那片久违多年,碧翠满林的山谷重现眼前。
回首间,见一众同村邻里以及早已逝去的爹娘正含笑打着招呼。
重新拾起那几样老旧的家伙式儿,再次攀上那一座座峻峭的崖壁,小心的将一个又一个珍贵药材挖入背篓。
他望着脚下冉冉升起的炊烟不由得放声大笑,心想这回应该不必再吃那百家饭了。
可不知怎地,流水似的画面陡然在脑海中闪过,很长、很长……乱了他的眼。
画面最后定格之处令他顷刻间泪如泉涌。
那是一座不知被岁月摧残多久的古庙,纵屹立不倒,却是无人问津。
那是一个如美玉雕琢而成的孩子,神似九天谪仙,不染俗世尘劳。
那是一双叫人如痴如醉的清眸,看过一眼便难以忘却。
他终是想起来了,直至此刻最放心不下的依然是那个伴他八个冬夏,慰藉他枯朽凡心的孩子。
“天地无常,白衣苍狗,这一世……”
“不过水月镜花尔。”
这是他心中最后一个念头。
......
......
时间来到傍晚,薄暮冥冥。
隐没了半个身子的残阳染红了天边,如那洞房花烛中的姑娘,美艳、娇羞。
沈琴兰轻轻拂去书钱眼梢的冰晶,感受残留的一丝余温,她嫣然一笑,随后轻轻吻在冰凉的额头上,眸底仅剩柔情。
一笑惊了天边红霞,一吻了却此份情深。
小书来在一边默然的看着此幕,目光有些怪异。
在他眼中,一粒光珠被红氲裹挟着自书钱的额头飞出,正好穿透沈琴兰的脸颊,徐徐飘向墙角处的老树与之融合。
小书来皱了皱秀鼻,轻松之色在他脸上一闪而逝。
“臭小子。”
沈琴兰忽然说道。
小书来闻言一怔。
沈琴兰含笑如花,自信的说道:“叫娘,日后老娘罩着你。”
小书来:“……”
“娘。”
......
......
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唯有几摞杂书,沈琴兰运用神念,将这些书收入他腕间的手镯中。
做完她还耐心向小书来解释起这对手镯是她和书钱的定情信物,分为一红一蓝,等上了山便也能像她一般轻松使用这手镯。
最后看过一眼那颗老树,木门被彻底锁上,这座本就鲜有人问访的小院算是彻底无人了,再打开也不知该是何年月。
半个月的时间,剑阁的庆礼已是接近尾声,抬头可见各式各样的法宝陆续穿行于寒山镇的上空,即便如此寒山镇的热闹依旧不减。
天色昏暗,街道上,有貌美女子怀抱一老者,看后者僵硬的程度应该死去多时,惊奇的是二者竟穿着一身新婚装束,身旁还跟着一个身披大氅的娃子,八成是哪个家族的小少爷。
如此古怪的一幕自然吸引了众多视线,唯有两侧的贩夫走卒揉眼凝神过后,方才看清他们是谁。
“这......这不是书家爷俩吗?那娘子是何人,好生美艳!”
“你看书老头那样是不是死了?”
“瞧那脸都青了,没死难道还在睡觉?”
“......”
街道上议论四起,路人都在小声嘀咕着。
酒肆中,两个相貌平平的男人正烫着老酒,桌上摆寒山镇盛名已久的的鲜羊锅,其中一人不经意间向楼下瞥了一眼,瞳孔骤缩,看得怔怔出神。
另一人见状惊疑的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反应也是与其一般无二。
数息过后,二人回过神来心中大惊,都看出了对方脸色的不对劲。
顾不了刚呈上来的鲜羊锅,随手掏出一枚金饼子丢在桌上便匆匆离去。
……
“拜见沈师叔!”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二人,沈琴兰目光如电,一眼便瞧出了对方的身份,柳眉微蹙着说道:“三垣峰的?”
闻她的语气,二人心头一紧,面前这位可不是好惹的主,其中一个素衣中年赶忙说道:“回师叔的话,我二人正是三垣峰一代弟子。”
沈琴兰低头看向怀中书钱的尸身,说道:“既然如此,还不快拜见寒尺峰首座。”
二人闻言一愣,素衣中年小心的问道:“师叔,寒尺峰首座...不是您吗?”
话音刚落,沈琴兰声调骤起,说道:“还要我说几遍,是代首座!”
“他,书钱,才是寒尺峰的真正首座!”
二人吓得顿时屏息,气都不敢喘,看着她怀中的老者,回忆起书钱的名字。
“难不成是元师叔祖的那个弟子?”
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久远而生疏,已经有年头没听到了,好在还是想起了。
二人相视,都能看清对方眼中的骇然。
哪怕心怀疑问也不敢说出,只得再度俯身一拜,毕恭毕敬的称了一句首座,这句自然是对书钱所说,虽然他听不到了。
这一幕落在路人眼中,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只能用一个字形容他们此刻的内心。
惊!
前者惊在沈琴兰,有资格称首座的只有这寒山上的那几位,如此一来,这女子的身份也就显而易见。
后者惊在书钱,镇中百姓虽隐隐猜测他是山上下来的修士,但多年过去早就将这茬忘得一干二净,而今提起不禁有些恍惚,自己竟和修士同乡这么多年。
忽然一道惊嚎声在不远处响起,一个黢黑精壮的少年闯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这副模样的除了二虎子不会是别人。
沈琴兰见状眉头蹙的更深,也不知是打哪来的野小子这么聒噪。
小书来略感意外,心想我都没哭你这厮哭个屁。
二虎子这会儿完全不见当日面对月怜等人那个怂样,哪怕明知眼前这三人都是仙师。
抹了把鼻涕眼泪泪,二虎子看向小书来颤声说道:“阿来,书伯他真的......”
小书来眉毛稍挑,平淡的嗯了一声。
二虎子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好在另一个灰衣弟子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沈琴兰观其言语姿态心中了然,神情缓和许多。
二虎子怔怔看着书钱的尸身,表情绝对可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
放眼整个寒山镇真心对他好的人,除了他娘便只有书家爷俩,少年心浅,如今书钱突然逝去,哀恸之情跃于脸上。
二虎子生硬的薅着自己的那头寸发,失神喃喃道:“怎么会呢,前些日子他还摸我头来着......”
沈琴兰扭头看向小书来,问道:“你与他相熟?”
小书来顿了数息,认真的说道:“算是亲如兄弟吧。”
沈琴兰闻言微微颔首,那两名中年弟子颇为惊疑,猜测这个娃子是谁,能得这位主儿的重视。
要知道沈琴兰在剑阁可是出了名的强势,从不会过问任何人的意见,连剑主对其都奈何不得,谁让是自己亲闺女呢。
回过头来,沈琴兰对二虎子说道:“你可愿随本座上山修行?”
话一出口,别说是一众看热闹的路人,就连那两位剑阁弟子都羡慕了,不说机会来的如此容易,且还是受一位顶尖圣宗中的大人物亲自邀请。
二虎子听到话音回过神来,看向沈琴兰,大众都肯定他会毫不犹豫的应下来,没料到他却是一口拒绝了。
“多谢仙师好意,这机会还是留给阿来吧。”
二虎子恭敬的婉拒了。
小书来闻言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眯起眼睛像是在审视二虎子。
修士的地位在世间超然物外,之所以如此的原因只有一个字,少!
有天赋者少,有机缘着更少。而这份让人眼红的机缘摆在眼前,二虎子却想着要给书来,只此一点别说沈琴兰,就连那两个寒尺峰的弟子也为之高看了他一眼。
沈琴兰和声说道:“你无需推让,阿来会修行的,你也是。倘若愿意,三日后会有人来接你上山。”
“少年,莫要再犹豫了,还不快拜谢我家师叔赐你改命之恩!”
一旁的中年弟子看着都着急,生怕惹得沈琴兰发飙。
只不过二虎子还是拒绝了,他说道:“这样甚好,但是我注定要从军,我爹他在战场拼杀多年,身为人子应该承父业不是吗?”
此言让沈琴兰很是诧异,可转念一想万般缘分自有其归处,强求不来,何况身在行伍也未可不能修行,不然朝廷早就被修行界掀翻了。
沈琴兰说道:“不愿也罢,但......”
话音未完,沈琴兰忽然将左手自书钱的尸身下探出,一道寒芒从指尖迸出,钻入二虎子的眉心。
其后二虎子骤然失神,目光逐渐迷茫。
灌顶!
两名三垣峰弟子并未吱声,剑阁传承私授外人是要被打入镇狱峰受九千极道剑意斩魂之刑的,可面前的这位谁敢动她?
“你们两个等他苏醒后送他回家,听清楚了?。”
“是,师叔。”
沈琴兰对两名弟子道了一句后便不再理会他们,顶着大众的目光转身向镇外走去。
......
......
寒山是这方圆数千里内群山总称,作为剑阁立派之地,面前这座山头自然是最高,也是最险的。
沈琴兰没有驭剑,而是选择沿着林间小路徒步走上去,这样一来就能与书钱多待一些时辰。
原本弥漫在林间的浓雾冻结化作冰霜,故而山路颇为难走。
她担心小书来会因此发生意外,便燃起真元化作真火沿路而烧,将路上的积雪和冰晶融化。
就这样,沈琴兰抱着书钱的尸身,脚下燃着真火走在前面,小书来则默默跟在身后。
杳杳寒山路,萧瑟漫林间。
一道无言。
到了第二天拂晓之际,一座古朴的青石巨门赫然出现在二人的视野内,门牌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细看之下倒不难认出正是‘剑阁’二字。
据传剑阁第二代祖师书法极差,这字便是他当年所提。
山门前有三位容貌不凡的女子神色疲惫的盘坐在岩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时沈琴兰忽然驻足,转身跟小书来说道:“阿来,从此刻起只管跟在娘身边,莫要乱跑。”
“嗯。”
小书来重重点了点头。
短暂的交谈间,那三人注意到了沈琴兰。
由于沈琴兰背对着她们,且怀中还抱着书钱,三人愣是没认出来,只当是其他宗门前来祝贺之辈。
“这位道友可是遇到麻烦了?”
为首的女子看着沈琴兰的背影,顿觉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又瞄了一眼她怀中明显的尸体细声细气儿的问道。
听见动静,沈琴兰缓缓转过身子,一双冷眸直指那女子。
当看清容貌后,那人身体明显有短暂的巨颤,寒毛直竖,她身旁的两名女子也是如此反应。
“弟子拜...拜见沈师叔!”
“拜见沈师叔!”
三人先后称道。
沈琴兰直接说道:“剑主现在何处。”
为首那女弟子硬着头皮说道:“回师叔,剑主应该还在剑峰之上与诸圣论道。”
沈琴兰没有再问下去,听她说完便带着小书来直奔山门而去。
等她走远后,那三名女弟子如释重负,暗暗松了口气。
“好险,刚才可吓死我了。”
“谁不是呢。”
“要我说,这几位首座中当属沈师叔最吓人,就连寂灭峰的那位也不过如此。”
“......”
过了山门便是剑阁真正范围,区别于外界受冬季影响之下的萧瑟,剑阁内部可谓是山清水秀绿草如茵,楼阁洞府数之不尽,或依山势而建,或嵌在峰林之中,称一句如临仙境也不为过。
到了这,已经可以陆续看到人影了,沈琴兰二话不说唤出飞剑。
此剑美感十足,通体剔透像极了寒冰雕琢而成,落地瞬间放大了几倍。
她先一步踏上,接着让小书来扶着自己的柳腰站稳。
“闭眼。”
小书来听话的将眼睛闭上。
随后剑起。
......
......
剑主殿所在的剑峰位于最后方,面朝剑阁峰林,背向万里青山,有镇压身后无尽妖兽之势。
剑峰之上除了一座白玉大殿外,还有一座约莫十丈大小栩栩欲活的雕像似是在仰面嘲天。
剑目直指苍玄天,
三分轻蔑挂嘴边。
左手秋霜蝉翼铁,
右手日月揽胸间。
百余年前,青州声名赫赫的文士圣地无涯书院的院长,一代大儒吴子轩拜访剑阁时,见这雕像竟有笑傲苍天,包揽天地之势,当即豪气顿涌,作下了这首七言绝诗流传后世。
你道这雕像为何人,确是剑阁开山之祖,幽恒圣人!
据说此像是依照幽恒祖师渡圣人三灾时,笑讽天劫的傲霜之姿所刻
......
大殿内,十数道身影坐于其中,上首位中的是个消瘦中年,此人一袭皂色长衫,体态消瘦两腮无肉,薄唇微抿时像是两把刀子般凌厉,狭长的眼中不时掠过一丝深沉的疲色,从外表看倒像个白面书生。
另有四人于他两侧平坐,剩下的人端坐于下方,不敢轻易乱动,毕竟坐在上面的可是圣人,而且还是五位!
“八年前我曾推演天象,你们可知我看到什么?”
说话的是个身着纳衣的矮小妇人,让人疑惑的是此人面容始终被一团浓雾遮挡,双目位置的幽幽青光使其更为神秘。
沈丞思量片刻后,正欲回应却忽然一顿,神色立马变得复杂,而后发出一声短叹。
那四位皆是自家宗门之长,对于这位剑阁之主的反应都感到奇怪,唯有那矮胖妇人眼部青光跳动,有所感应。
沈丞起身负手而立,说道:“有家事叨扰,这次先到这吧。”
说罢,脚下一动消失在了原地。
四位圣人相视一眼心意微动,然后也是赫然消失。
坐在下方的那些人见状面面相觑,只得起身向殿外走去。
......
剑峰之上清风浮动,吹得红袍翩翩起舞,像是幽怨的蝴蝶生出无尽的哀恸。
面对这个多年不见自己的女儿,沈丞心中五味杂陈,当看到那具尸身后就隐隐猜到她今日来这的目的。
沈琴兰板着脸直视面前的男人。
书钱死了,死在了自己怀中。
她恨这个男人,如果当年他不放任书钱下山,如果他当年不决定封山,书钱可能就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得这么早,自己也就不会与他分隔二十年。
双方无言,气氛一度降到了冰点。
“不愧疚吗?”
片刻之后,沈琴兰率先开口,平静的很。
沈丞凝视着那张乍看陌生,细看又能感到熟悉的面孔,微抿着薄唇不知如何作答,又是良久过后,他终于说道:“说吧,我都依你。”
“假若没有当年之劫,今日的寒尺峰首座便是他了。我要他以首座之名灵息藏峰。”
沈丞轻吸一口气,吐道:“好!”
“那是兰丫头吧?”
大殿门前,纳衣妇人望着那道红色倩影,开口说道。
她的两侧有一蓝一白两个女子相随,正是那日想要带走小书来的月怜二人。
白裙女子闻言,说道:“能让风萧剑主都束手无策的人也只有他那个宝贝闺女了,不过这妮子怀中为何要抱着一具尸体,貌似还有点眼熟。”
“师姐,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那个疑似天生无垢魂体的孩子,你可还记得?”
月怜的视线从沈家父女身上移动到小书来身上,顿时一怔有些不相信,然后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对着身旁的纳衣妇人忽然传音道。
“嗯,是那个孩子?”
圣人之魂何等强大,瞬息间的思量便明白了月怜话中所指的是谁。
“呀,是那个小娃娃!”白裙女子这时也注意到了书来,只因在这一片素净的剑峰之巅,那身黑色大氅分外惹眼。
纳衣妇人说道:“你有几分把握。”
月怜说道:“九成!㷰元祖师也是天生无垢魂体,留下的笔记我皆钻研过,特征上基本无二。”
“但...看样子剑阁抢先了一步。”
纳衣妇人说道:“别急,且先一观形势如何,到时候我自会和沈丞商议,那丫头也等不了太久了。”
青光微跳,时大时小,不知这位圣人在盘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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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来正将身上的大氅解下,剑阁很热,倒不似暑伏那般,只是在一个如春的环境中穿着皮大氅,不热才怪呢,
小书来将大氅解下叠成一团抱在手中,还顺手擦了把额头的汗,这番动作吸引了沈丞的视线。
“他是......”
沈丞审视着眼前这个奶娃子,语气略有迟疑。
“我儿子。”
回应他的是沈琴兰毫无波澜的三个字,但击在他的心头上却产生了刹那间的动摇。
沈丞随即转念一想,就猜到了此子定是书钱的儿子,以女儿对书钱的情之深切才会这么说。
“快些吧,他等这一刻很久了。”
沈琴兰俯面凝视着书钱已经铁青的苍颜,只有无尽的柔情和凄凉。
只见沈丞一言不发的向后退了三步,转身向面前的祖师雕像俯身一拜。
袖袍迎风而起,霎时九道乳白色的剑气破空而去,化作云丝与天上的晨雾融为一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