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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挽一挑眉,滴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女扮男装,你能看出来?”
“轻而易举。”元朗颇有自信。
唐挽默默把头转向一边,绷住,不能笑!
“敢问二位,可是谢仪谢先生和唐挽唐先生?”站在一边的小童态度谦恭,看形容衣着必是书香门第。唐挽生平第一次被人称作先生,心情大好,于是点点头:“有何贵干?”
“我家老爷想请两位移步二楼包间一叙。”
“你家老爷是谁?”
“翰林院侍讲,苏榭苏大人。”
翰林院是个文人的衙门,主修文章国史,因其常有机会在御前陪伴笔墨,故而成了新科进士们最想去的地方。今天能遇见翰林院的侍讲大人,对于二人来说着实是个意外收获。两人急忙整顿衣冠,随着那小童上了二楼。
房间的门开着。苏榭一身淡灰色常服坐在主位,旁边还陪坐着一个年轻公子。
“见过苏大人。”
“两位,快请入座。”
苏榭三十多岁,正当壮年,声音沉厚宽洪。他亲自下座来迎两人,道:“果真是后生可畏。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朝廷正需要你们这样的青年才俊啊!”
两人回了礼,在桌前落座。唐挽正坐在那年轻公子的对面,两人目光相撞,那年轻公子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唐挽便也没有多问,只是隐隐觉得他有些眼熟。
苏榭吩咐人上了茶来。房间大门关上,戏台子上的响动竟然一点都听不到了。有艺妓隔着轻纱屏风奏起琵琶,佳音婉转,使人心情愉悦。
一杯清茶,开始闲谈。苏榭先是问了两人的学问,在读什么书,师从何处,又引着四书五经这些通达的论题讨论一番,就如同一个温和儒雅的长辈。几杯茶下来,就连元朗都开了金口,论述起自己的观点。
可唐挽觉得,这位苏大人应该不止是想切磋学问这么简单。
对面的年轻公子一直没说话,只是认真地听他们讲,偶尔露出些许笑容。唐挽已不似先前那么拘谨,便问道:“请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哦,忘了介绍,实在失礼。这是我的一位好友,闫公子。”苏榭道。
“蔽姓闫,名凤仪,字青梧。我与两位年纪相仿,请呼表字即可。”闫凤仪含笑道。
唐挽的心好像在悬崖边一脚踩空的感觉。她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首辅大人那位独生子么。
侧眸看一眼元朗,他明显也是认出来了。两人都看着闫凤仪,没有说话。
要么说别做失礼的事。前两天刚放了人家爹的鸽子,今天就遇见儿子了。尴尬,太尴尬。
闫凤仪却不以为意,笑道:“我与牧洲是诗文相交的朋友。我学业荒疏,没有功名在身,可就是喜欢和读书人结交。今天能见到金科的榜眼和探花,实在是我的大幸事。我不敢高攀二位,敬佩末座罢了。请不必在意我,两位尽兴才是。”
这个闫公子,倒和那日望嵩楼里居高临下的样子判若两人。他话说道这个份上,就连想拂袖而去的元朗都动不了了。对方已谦逊如此,我等又岂能倨傲?非君子所为。
虽然没有走,但气氛还是冷淡了下来。苏榭抬手辞去艺妓,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道:“两位应该还在等吏部的任命文书吧,可有定下的衙门了?”
唐挽和元朗对视一眼,道:“我等听候朝廷调遣。”
苏榭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又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两位立身持正,品性高洁,不可多得。只是可惜,可惜了……”
唐挽顺着他的话问道:“苏大人,可惜什么呢?”
苏榭眸光闪动,拿捏着分寸挣扎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也罢,今天在坐的也没有外人,我便给二位透个底。按例制来说,会试一甲三人都是要进翰林院的。可是……京中有官家世族子弟依仗着关系,早早地占了名额……我是可惜,有真才实学的人却要流落在外,可惜我翰林院就要被一群草包填满啊。”
元朗脸上已显出愤愤之色。唐挽的目光冷了几分,淡淡看着苏榭和闫凤仪。
闫凤仪说道:“这可怎么行。苏大人,可要帮帮这些士子啊!”
“强风过境,百草折服,我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力挽狂澜?今日将这消息告诉两位,也是希望你们能行权宜之计,为自己打点打点。”苏榭道。
元朗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多谢提醒,可是,这并非我二人入仕的初衷。”
“谢君此时断不可意气用事。大势如此,须得顺势而为。先保住自己的位置,才能施展抱负啊。”闫凤仪振振有词,“不如这样,苏大人,在下恳请您为唐君、谢君斡旋,其中涉及的费用全由在下承担。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去请求我父亲在旁助力。”
“如果能得到首辅大人的协助,必然万无一失。闫公子当真是爱才之人!二位,幸甚啊幸甚!”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呢。元朗脸色涨红,刚要说些什么,放在桌下的右臂却被一只凉凉的小手握住了。顺着那青色衣袍往上看,唐挽神色如常,唇边挂着一丝光风霁月的笑意,可那双点了墨的眸子却是黑漆漆的。
“闫公子和苏大人为我们想得这么周到,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求报偿。”闫凤仪爽朗道。
唐挽望着他,道:“闫公子不求,我们却不能不报。可我二人年纪尚小,身无长物,又如何能还得了呢?难免心存亏欠。待我二人入了翰林院,闫首辅要借我职务之便,写几篇青词,作几篇鼓吹的文章,举手之劳,我们两个也绝不会拒绝。时日一长,结成同党,弹劾官员伐诛异己……到那时候,我们进、有违心中信仰,退、有负首辅情义。闫公子,这是要我二人的命啊。”
唐挽一张温和秀润的面容,口吐的却是刀剑诛心的言语。闫凤仪早就听说这位探花郎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初初见面时只看到一幅好皮囊,并未放在心上,而今再一看,这般玲珑心思,沉稳气度,当真不是凡品。眼前一亮,唇边就挂了笑意。
苏榭眉头跳了跳,道:“探花郎这一番话,太过严重了吧。”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唐挽看了元朗一眼,见对方劲竹般的昂藏身形,心头也有了着落,“世人昭昭,我独昏昏。世人察察,我独闷闷。苏大人,阎公子,还是不要在我们身上费心思了。告辞。”
两人起身行礼。却听闫凤仪说道:“好,二位有志向,我亦不勉强。今日相识也算有缘,他日再见,还是朋友。”
他说着,走到元朗面前,说道:“谢公子,听说户部尚书谢芝韵谢大人是您的叔父。前几日听我父亲说谢大人病了,不知是否好些了?”
元朗豁然抬起头,额上青筋暴起,眸中光芒炸裂。他迅速看了唐挽一眼,只见对方一双惊讶的眸子望着他。
户部尚书谢芝韵,琅琊谢氏的当家人,竟是元朗的叔父?
唐挽惊讶的神色投在元朗眼中,像是一根小刺扎在他心坎上,又疼又闷。他着急想解释一番,可当着闫凤仪的面,解释的话在嘴边转一圈,又咽了回去。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原本就是自己撒了谎。如今谎言被戳破,也只能承受这尴尬难堪。
可谎言并不似元朗的本意。他费尽力气要和那群世家子弟划清界限,只是不想让唐挽看轻了自己。
元朗面色沉沉,对闫凤仪说道:“我没去过尚书府,并不知情。”
闫凤仪看着两人的反应,眼中升起一丝戏谑。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瞧瞧,多有意思。于是笑道:“抽时间还是去看看吧,谢大人为了你科举的事可是费了很多心思呢。”
元朗行了一礼,袍袖一挽,转身离去。唐挽也急忙行了礼,匆匆跟上他。
看着两人隐没在人群中的背影,苏榭上前一步,说道:“公子若想招揽贤才,下官倒有几位同年可以举荐。他们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又在官场历练多年,想必办事会比这些毛头小子更加得力。”
闫凤仪虽然招揽不成,但心情也没有很差,破天荒地说道:“你们那一届的进士岂可同今科相比?我告诉你,此次参加会试二百一十五人,其中五十九人都有解元的功名。他们是十年大浪淘出来的金子,其中必出朝廷肱骨。更因他们未曾历练,尚不懂明哲保身这四个字怎么写,尽可为我所用。”
“下官驽钝。”苏榭低头,道,“既然如此,公子何不直接招揽状元冯楠?和这榜眼探花费什么劲?”
“状元不过是个活靶子,迟早会被那些世家子们生吞活剥了。”闫凤仪转眸看了看他,道,“哎,徐公不是你的座师么?你跟着他这么久,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苏榭低下头,藏了双眼中的暗流涌动。这个阎公子,似乎并不只是个纨绔公子哥。老师还是低估了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