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镜以执念为引,寻所念之人。
那日西海之南,眼见红衣少女手持断念迎风而立,他便知道,玄天镜用不着了。
三百年。
整整三百年,他寻遍天上地下,也没能寻到她一丝踪迹。
若不是竹琮阴差阳错带兵围了西海,只怕他再寻三百年,也未见得能从这苍茫天地找到那红衣少女。
纵是她出尘不凡遗世独立,九夜也绝想不到,当初他身侧卑微求全的小姑娘竟然是这天上地下唯一入海为龙,上天为凤的南海遗孤,恩人之女。
五百年前,魔都初建,魔宫初成,帝神之子九夜初掌魔界,对于神界来说不得不称之为一大幸事。
从此,神魔交好,不起战事,万物安生。
帝神之子接手魔界的第一日,六界来贺。龙十七就是在那个时候,混入了妖族进献的一众美艳妖姬之中,由此,在魔界呆了整整两百年。
自龙十七消失的第一日起,九夜就将整个妖界翻了个底朝天,整整二十一日,那是妖界最黑暗的二十一日。
魔君九夜,逢妖便问,不知便杀。
终是无果。
往事纷纷,九夜都记不大清了。只是看着眼前灵动鲜活的少年女神,终是有些恍惚。
他抬手在掌间幻化出束野草,通体碧绿晶莹,绿叶舒展,闪着盈盈之光。
“你要的。”九夜抬眼凝视着龙十七,语气莫名。
龙十七看着他郑重的样子,没控制好心绪,生出些错觉来。他掌间的束野草冒着幽暗的微光,不小心就要被摄了心神,听九夜那般语气,仿佛只要是她要的他就都甘愿给了一般。
龙十七抬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束野草收入掌间。
“多谢魔君。”
“我多嘴问一句,你要这束野草,是想用来做什么?”九夜将她收起束野草那一瞬间的激动与小心一并收尽眼底,于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十七有位故友,千年前被幽冥之风伤了魂魄,失了心智,天地之间只有魔界无妄海中的束野草还值得试上一试。魔君慷慨解难,十七万分感谢。”
龙十七这话说的倒也真诚。幽冥之风始于三生池畔奈何桥旁,挟了千万幽灵的怨念,被幽冥之风所伤之人,轻则三魂丢了七魄,面相尽毁;重则魂飞魄散,天地之间再也寻不得其踪迹。
千年前南海鲛人一族叛乱,被当时的魔界之主娆姬钻了空子放出了幽冥之风,那一战,鲛人一族除了少主秋来之外,无一生还。就连南海龙族,也因此受到重创,不得不避世千年休养生息。就连五百年前震动六界的神魔大战,南海龙族也只是象征性地派了龙蕤带了寥寥数十人应战而已。
九夜看着她有些凄冷落寞的神情,依稀记起些千年前的那场战乱,这千万年来,能被帝神之子九夜记住的人和事实在寥寥无几,就连九夜自己都有些惊讶自己居然能记起千年前这种小事。
他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到底是哪里不对。
“被幽冥之风所伤,除了魔界束野草唤回游离在六界之外的魂魄,恐怕还需要钟尹后花园里那一株无相花吧。”
被幽冥之风所伤的肌肤,药石无衣,只有妖界无相花尚还起些生肌化腐的效用。
只不过妖王钟尹对他那副惑神魅魔的皮相在意的紧,连带着对他后花园里那几株为数不多的无相花也宝贝的很。且妖王钟尹向来与她们四海龙族不大对付,换成她那终年不见人影的小舅舅倒还有些可能讨来一株。
“皮相这种东西嘛,想来我那位朋友倒也不是十分在意,而且钟尹那人古怪的很,我若去讨,他定是不给的。不过……”,龙十七说着说着便不自觉露出从前的那般娇憨的神态,全然记不起自己如今与魔君九夜的关系。万幸龙十七还存了些理智,及时收了声,她悄然瞄了一眼九夜的脸色,故作深沉地住了口。
她原本想着这六界之中只有魔君九夜在妖王那里还有几分面子,只不过如今是万万没有向九夜开口求助的道理的。
“不过?”九夜挑眉,略带兴味地望着她。
“没什么,我那朋友尚还年轻,不过三千九百岁,不着急讨媳妇,所以那无相花等什么时候我小舅舅有空了让他去一趟妖界奉都亦可。”龙十七干笑。
九夜听她话落,似有怒容,“你那位朋友是男的?”
“对呀。怎么了?”龙十七看着九夜骤变的脸色,似五百年前一般不知所措。
见她这般,九夜心中的怒意和醋意顿时消了一半,想来也是,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和别的男人有什么不清不楚。
“没什么。只不过是生气你蠢笨,明明眼前人就是能帮你讨到那无相花的人,你却还能如此愚蠢地要去找你那不学无术的小舅舅。”
九夜如此说,龙十七不免气短。她那小舅舅,确是四海出了名的纨绔,毋庸置疑的不学无术。
“十七哪敢,哪敢劳魔尊大架。”能唤回秋来的魂魄已经使她无比满足了,至于这无相花,总是有法子能弄到手的。
“这天上地下居然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九夜难以自禁地弯了弯嘴角,憋着一丝笑意揶揄她。
“魔君说笑了,这天地间,十七不敢做的事情多了。”龙十七垂了垂眼眸,皮笑肉不笑道。
若说从前,被四海龙族捧在手心里宠溺着养在深海三千年的小龙女,倒确实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从她初睁开眼睛看见这天地的那一刻起,全部的黑暗与阴谋就被隔绝在外。她满眼所见,皆是希望与纯善。
若不是,五百年前神魔那一战,她见帝神之子踏云而至,只多看了那一眼,星月芳华尽敛,万里银河黯然。
若不是,年少无知做尽了傻事,一颗真心被生生剜了出来才知道痛,一腔真情被人辜负才悔不该当初。
她如今,或许依旧天真懵懂,轻狂无惧。
九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尽是波涛翻涌,无尽的酸涩与苦痛。
“也罢,那无相花,你若是要,我便带你去一趟奉都。”
龙十七咬了咬唇,显然有些犯难。无相花定是要的,但是与魔君同行,且不说她自己如何,就是她九叔叔那边,怕是也定不会同意。
当年她九叔叔千难万难求回忘尘水,可不是为了让她如此刻一般再与九夜纠缠不清的。
“十七不敢劳魔君大架,无相花之事……”
“无相花之事就这么定了,三日后,我来寻你。”九夜如何不知她那些弯弯绕绕纠缠不知所措的心思,只得急忙打断她的话。
龙十七一怔,心底突然泛起一股莫名的伤感来,忘记了拒绝。
等她反应过来时,魔君九夜早已不见了身影。
从她离开魔宫至今,整整三百年,无论万物如何变幻,世事如何变迁,她都未能忘却三百年前奄奄一息险些殒命血海尽头的黑衣少女。
她是翱翔九天的凤凰,亦是遨游四海的真龙。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忘却,自己是如何放下满身的骄傲甘愿卑微到尘埃里,最终却落了个求死不得的下场的。
那些悲伤的往事虽怨不得九夜,却也是因他而起,无论换作是谁,都不是能够轻易释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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