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自城南韩府发生的‘意外’传递到了这座城池新的主人手中,书房亮着暖黄的烛火,长案后面身长伟岸,威严长须的身影正皱眉看了看手中的消息。
“……韩馥受辱,其子双腿尽折,怕是元图之计吧?我等方才坐拥冀州,人心尚未稳,有些操之过急了。”
左侧青铜灯柱下,一文士打扮的身形走出来,约莫四十多岁,下颔长须,上唇八字短髭,细眉长眼,身形消瘦修长,名叫逢纪,元图乃是他的字。走上前来,拱手:“主公所虑甚是,可也切莫大意,韩馥虽让出冀州,他手下如耿武、闵纯等人肯定不会就此甘心,主公不愿害他性命,纪只得怂恿军士欺辱,让韩馥自行离开冀州,既成全主公不杀之仁德,亦能将心怀异心之人,彻底断绝念头。”
屋外敲更梆子声过去。袁绍只是嗯了一声,手指敲在几案上,沉吟了片刻,缓缓笑着开口:“……元图所虑正是我所忧,杀他有威望,那韩馥若是明日请命离开……就让他走吧,留在这里指不定哪天突然死了,岂不是让冀州人以为我袁绍乃好杀之人。”
话语停下的一瞬,看着烛火的身影微微偏转了一下目光,补充:“那上门欺辱韩馥的人叫什么名字?”
“回主公,叫朱汉,原是韩馥手下从事,因不受待见,此事失势,便上门做下这事,这人大概也存了讨好主公的念头。”
手指在衣袍上弹了弹,起身走出长案:“着人把他杀了……首级悬挂城门上,顺便贴上告示。”
“是。”
逢纪躬身让过走来的身形,之所以袁绍要杀那人,他心里自然是明白的,这是告诉冀州所有人,他袁绍也是知恩、明法纪之主,非阴险小人。
思绪飘了一下,他便随着前方的身形走到屋外,前方的声音刚在说:“夜已深了,今日就到这里……”另一侧的檐下,家中仆人急匆匆的快步走来,将一卷布绢呈上来。袁绍理开,仔细看了上面的内容,眉头再次紧锁。
那是自北面传来不好的消息。
“……主公何事?”逢纪上前小声问道。
待他说完,那边,袁绍将布绢递给文士,声音变得低沉:“你自己看吧。”随后挥挥手让仆人离开,背负双手走在檐下。后方的逢纪扫了一遍字迹,眉头皱起来,捻起胡须思索。
六月十五,黑山贼袭击中山国上曲阳附近村镇,屠赵、王、李三姓大户三百余人,开粮仓分发百姓,上曲阳县令率众追击,被击溃。
六月十八,南行唐遭受黑山贼袭击,贼人饶城池而走,劫掠周边富户,散财于民。
六月二十三,灵寿县发现黑山贼踪迹,已朝东窜去。
……
行文之间,大多记载黑山贼沿途行踪,也有一些出兵讨贼,却被对方轻易摆脱,也或被对方边打边走,拖的不成阵型,随后被这伙贼人拦腰截断,杀的大败溃散。
这边,下摆轻摇,步履走过一阵,停了下来,袁绍转过头看向身后的身影。
“元图有什么想法?”
“疑点颇多。”逢纪从布绢上收回视线,走上前去:“黑山就在邺城西侧,其张燕纪也略有耳闻,不像他的作风,倒是与鹿肠山的于毒相似,可此人不可能绕过朝歌、荡阴二城去往两百里之外的中山国,除非他不要他的鹿肠山了。”
夜风拂过檐下灯笼,袁绍皱着眉头,背负在后的手握紧:“如此说来,中山国的是另外的贼匪?真是好胆啊……”
“主公,此事还需周详考虑,对方大抵是看出主公初握冀州,想趁火打劫罢了,也或者还真是张燕等人设的调虎离山之计!”
“嗯?”袁绍微微眯眼,走出两步:“何解?”
逢纪抚须道:“黑山有数十万之众,国家未乱时,不敢出山,如今太平已过,想必张燕心里有了想法,故意在百里之遥制造杀戮,引主公大军过去,然后偷袭邺城。”
“倒有可能……”
袁绍思虑一阵,便是点头:“张燕故意这般激我,岂能随意入他之瓮,眼下还是稳定冀州为主,中山国那里便派颜良、高览二将率轻骑过去驱逐就是。”
“确实如此,只要追逐这三股黑山贼,对方便无下手之机,不久自会退散。”
片刻,二人边走边聊了一阵,文士便是告辞离去。这一晚是初平一年六月底,距离中山国贼匪肆虐过去半个月,方才此时上报到了邺城,原以为只是平常贼匪,各城能应付,然而对方却不与兵卒缠斗,只是远远骑射,随后离去,继续沿途针对性的造成抢夺、破坏,半月里被屠、被抢的世家大户足有二十余家,伤亡四五百人,靠东面暂时安全的世家大族人心惶恐,深怕被这些来去如风的贼匪盯上,纷纷到府衙请愿。
便是遮掩不住,才拖延到今日送到邺城,就在袁绍与逢纪分开的这晚,纵横在中山国周围的三支疯狂黑山贼做出了让世家更加恐惧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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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北方,中山无极县,一场大雨在夜里急骤的落下,遮盖了人的视野,天空上的云层电闪雷鸣划出一道道惨白的冷光。
“这场雨来的真是时候,真他娘的凉快……”马蹄兜兜转转踩过积水,马背上手指抹过刀锋,垂下来,雨水从刀尖滴落地面。
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他的身后,乃是数百骑沉寂的立在大雨中,就像一樽樽灰色的石像,而中间为首的身形弯刀缓缓拔出,指向不远的一处宅子,是城中豪绅置在外面的大宅子,门匾上的甄字,他不认识。
“准备破门——”雨水划过眼角,公孙止张了张唇。
响箭射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