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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个年轻人啊?”吴英接了话,他们陛下喜欢孝子,也喜欢年轻人, 他转过头与顺安帝笑道:“年纪轻轻的能有这能耐,这可了不得。”
顺安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常氏我记得, 现在还是他们供盐罢?”
“是这么回事。”吴英想了一下,盐伯的侯位在先帝在时就没了,但临苏的井盐还是给了他们没收回来。这说来是先帝的恩宠, 也是常家的祖先给他的后世子孙攒下来的福分,换到他们现在陛下的身上,只要那些承祖上荫蔽的王公贵族能少点, 在外专横跋扈、胡为乱作的纨*绔子弟便也能少点,能少给他生些事就是大幸。
说来,陛下心中是极不喜那些王公之后的二世祖的, 吴英不知这个听起来能耐的年轻人已被夺了爵位, 是否还是触了陛下身上那块逆鳞,遂他心中这一谨慎,话到嘴上就更谨慎了,“回陛下, 奴婢记得他们是还在供着盐, 这临苏出的井盐虽然还归他们, 但也是不允许他们私自贩卖的,说到底,那还是我们国家的盐,可不是他们一家的私物,只是先帝念着旧情,还给他们开采罢了。”
鲁长胜眼观鼻,鼻观嘴静坐着听着,没有往下说那些他打听出来的那些多的事,如常氏还是给国家供盐,不敢私自贩卖,但常家被削除爵位的这二三十年间,户部盐照收,银子可给的并不痛快这些事。
京辅都尉府是陛下的耳目,但仅是耳目而已,他们只提供陛下想知晓的消息,不能过多参与朝廷政事。是以这里面的事情,陛下问他们就能说,不问他们就要闭嘴,以免头上多了个扰乱朝廷政事的罪名。
鲁长胜这个骠骑大将军之所以能被章齐这个大督尉从军中调出来提拔成副都尉,靠的不仅是他统军治军的能耐,更重要的是他比起文官也不逊色的察颜观色的本事。
陛下的亲军,可不是单靠匹夫之勇就能当的。
“嗯,朕也记得他们还是供着盐的。”顺安帝说着,转问鲁长胜,“这供着盐,怎么还卖起东西来了?朕听你这么一说,还是明晃晃打着他们常家名声出来的。”
常氏爵位虽说没了,但还供着朝廷的盐,祖上威名应该还是有一点的,就算常家现在的子孙已归不到王公贵族后辈那一挂,但跟普通商贩还是很不一样的,是以听鲁长胜这么一说,顺安帝倒是有点好奇。
常家这也算得上自降身份了。
“这……”鲁长胜看了看顺安帝,见陛下神色如常,一派坐等听事情的模样,他把要说的话在心中转了一圈,末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把他打听到的如数说出来,“回陛下,那属下就说了。”
吴英看他还挺郑重其事的样子,奇了,“咦”了一声后忙不迭道:“鲁副都尉,您还是赶紧说罢,本公公都让您提起这好奇心来了。”
“禀陛下,属下听说这常家已大不如前了,我打听到这东家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出去给自己开铺子了,他头上啊,还有个庶兄,母亲呢,早逝了。”鲁长胜没有说这家母亲姓樊的事,这事陛下若是想知道下文,迟早会知道的,轮不到他来说,但樊家老将军于他有恩,这事除了他自己连他家中老母都不知道,可能樊家也没一个人知道有这个事,樊家已被贬去了苦寒之地,鲁长胜自也没有那个能帮人洗清冤屈的能耐,只是眼前有人与故人沾了亲,还是故人的亲外甥,鲁长胜便存了一点私心,没把常家当家之母乃樊老将军之女的事道出来,而是接下来往下道:“据说他母亲很不得他父亲的喜欢,那个时候常家家境已大不如以前了,母亲一走,这位嫡子就自行出门为家中谋生维家计,到现在也有近十个年头了,这人听来年纪轻,但说来已是个老商人了。”
“咦?”吴英奇怪了,“他母亲不得父亲的喜欢,他母亲一走,怎么就得他出门维持家计了?他父亲不喜欢他母亲,难道连亲生嫡子都不喜欢?”
“正如公公所说,确是如此。”
吴英飞快扭过头去,朝顺安帝惊讶道:“又是一门宠妾灭妻的呀?”
顺安帝不想这喜庆日子听这些个不顺耳的话,便连看都未看吴英,朝鲁长胜道:“听起来是个厉害人,这除了临苏街,还有哪有什么变动的?”
鲁长胜忙回道:“有,不止是临苏街来了个会做生意的人,还有那长名街有家叫福满楼的酒楼请了个大厨回来,此人做得一手好鸭,那味道堪称京中一绝,每天一早酒楼还没开门,就有人排队去买了……”
鲁长胜依数把京中的盛景一一告知了顺安帝,他这一说就是一个多近两个时辰,说到了中午太监来请示顺安帝用午膳的时间才算告了一个段落。
顺安帝听了一上午国都与去年的变化,他那长年不太大动神情的脸上露出了些真笑意来,鲁长胜朝他告辞,他还朝鲁长胜笑道:“明年要是章齐自己来,让他把你也带过来,你比他可要能说多了。”
鲁长胜这近两个时辰滔滔不绝,中途就是饮水也是一口喝完放下就接着说,顺安帝问的话他都不用想就能作答,可知京中今日之景可不是他一大早才去才打听出来的,这是花了时日去走访了解的。
一个副都尉,能对国都中的大小事如数家珍,每条街叫什么名字,街上住的大多是什么人他心里都有数,听他这口头这一报,顺安帝最满意的还不是京中这比去年热闹的景致,而是他这个副都尉的位置坐的名副其实。
章齐选的好副手。
这些年来,一次都没辜负过他的,也就章齐了。
鲁长胜退后,吴英在顺安帝面前说的话便少了,这外人看不出来,他一个日日夜夜都近身在顺安帝身边的,哪能看不出顺安帝的坏心情来?他见顺安帝不太高兴的样子,话不仅少了,便连手脚也要较平常放轻了不少,省得扰到陛下的心情。
午膳过后,顺安帝与平常一致去了园子走动,走到一半,外头起了声响,听着动静,不知是外面的侍卫拦住了哪宫想要过来的人。
吴英见状躬身轻声请示道:“要不要奴婢去看一眼是哪宫的人?”
顺安帝没出声,转了个弯继续往前走。
吴英紧跟着他,过了片刻,他听陛下开口道:“鲁长胜以前是做什么的?”
吴英心陡地一惊,全然不知鲁副都尉是哪儿惹到陛下了,连忙速速回道:“回陛下,鲁副都尉以前是军中的。”
“哪个军中的?”
顺安帝问的时候,吴英心里急速运转,这心思之间他已快快把鲁长胜刚才在始央宫里的话过了一遍,且嘴上同时回了顺安帝:“武威军,是定国老将军帐下的大将,是跟威武大将军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是以当年您问大将军想要个什么样的副手的时候,大将军才从老将军的手里把鲁将军从南岭门的北门关将军府调到了都尉府,与大将军一同替您镇守京畿,护国都内外安危。”
顺安帝记得也是这么回事,鲁长胜是章老将军的人,跟章齐一同上过战场,为此他才由着章齐把人放在了身边,与章齐一样当忠心人用。
这厢吴英已经把鲁长胜的话过了一遍,颇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顺安帝道:“陛下,您是不是觉得鲁副都尉大人刚才为谁特意说好话了?”
“鲁大人甚得朕的心,”顺安帝说着顿了一下,喃喃道:“就是太得了,朕有点不太放心。”
吴英一听,当即不敢再说话,低下头缄默不言。
他是曾也险些为着一时之利背叛过陛下的,当初被揪住问责之时,他还记得眼前那时尚还年轻的陛下脸上的失望与颓然。
他当年被放过留了下来,可自此以后,那位年轻的皇帝一年比一年变得不相信身边的人了。
可这也怪不得陛下,这世上有太多人带着企图和谎言来蒙蔽他。
吴英一时之间也是有些黯然。
“回罢。”顺安帝这厢也走了一圈,无视外面的动静,往始央宫那边走。
下午吴英没有通报,领着一身常服领着京辅都尉府大都尉、当朝二品大将军威武大将军章齐走进了始央宫。
“见过陛下。”章齐一来就与顺安帝跪下请安道。
他与顺安帝年龄相仿,两人同是四旬中人,就是身高两个人也是相差不多,但与身子有些发福的顺安帝不一样的是,章齐要精锐强悍不少,他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声音也是铿锵有力,人也是不怒自威,自带长期习武之人才有的威武。
顺安帝封他为威武大将军,也是封得名副其实。
“来,边上坐。”顺安帝见他来了,放下手中折子站起来道,又朝吴英看过去,道:“你先退下,守着门,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
吴英退了出去,顺安帝领着章齐上了炕榻。
章齐一坐下,就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在炭火上的茶,他本想一口气喝下,未料茶太烫,他喝了一口不得不搁下,看着烫茶兴叹道:“这也未免太烫了。”
“你这心急的性子得改改了,都多大的人了。”顺安帝笑着摇摇头,拿过另一个杯子把他杯中的水倒了点出来,又执起一冷壶添了点冷茶水进去,“喝罢。”
章齐拿起,一口气喝下,杯子往桌上大力一摆就道:“您让我查的,我都查了。不过这消息源到底是哪个人,您还得给我一点时间,这一天半天的,我查不出来。”
“那这事是真还是假?”顺安帝问道。
章齐一时没说话,垂眼拿着杯子在手中玩弄着。
顺安帝一看他这神色,就知此事是真的了,他亦沉默了下来,懒懒地靠后背后的靠垫,看着白纸外依稀能见的光色。
太阳快要落山了。
“是真的,这事我也不怕说错了,”章齐开了口,跟从小就跟着他一起长大,跟他从太子当到皇帝的顺安帝道:“护国公是知道的,我看十有八*九还是他自己授意的,苏承没那个胆子。”
“已经花了多少银子啊?”顺安帝问。
章齐忍不住笑,“您就在意这花了多少银子啊?就这开挖没多久呢,要说这家人脑子也不糊涂,我跟您说啊……”
章齐把人家银子花了不少,但也挣了不少,还建了个砖厂卖了不少砖头的事跟顺安帝说了,末了还跟顺安帝道:“我听苏宅里的探子说,这主意还是苏家老太太出的,老太太可有本事了。”
“不过这银子花的再少,从买地到买石头,还有左右打点人这些加起来,也是快十万两了,我听说给他批地的那长陵县拿了都一万两,这不长陵的地长陵县说了也不算,还要上报户部,得地官守目给他们盖章,这户部要是有人敢要,二三万两?我看长陵县令都要了一万两了,户部那边人多,二三万两少不了。”
顺安帝看他把一万两,二三万两说得跟一两银子,二三两银子那般轻巧,眉心忍不住一跳,撑着榻面坐起来道:“是以朕之前训的话,他们一个都没听?”
“您说的哪算啊,”章齐笑,“也算罢,朝廷上被您斥的时候可能被折了威风,他们心里肯定一时是有点惶恐的,可这哪比得上他们回家了接过银子的欢喜?家中美妻美妾,山珍海味,孝子贤孙,全靠这些个喽。”
“事情我给您查清楚了,证据罢,我底下的人正在搜,顶多明后天人证物证我都能给您关好了,您就说要怎么办罢,我听您的。”章齐说着顿觉肚饿,朝皱着眉大怒的顺安帝道:“您屉子里有什么吃的?您赏我点吃的呗,我这还没吃午饭。”
“你就不能吃一口再过来?”顺安帝说着扯出了墙面的抽屉,“自己拿。”
“中午本来在吃着的,可下面的人说把人提回来了,我怎不能一边审人一边吃饭罢?等人审过了证据确凿了,我这不又赶回来给您报信?”章齐从怀中抽出他问出来的供书,左手一个点心右手一个点心拿了两个,抛了一个到嘴里发现甜滋滋的,不禁道:“娘们叽叽的,叫你放点烧鸡你又不放,这能吃吗?”
放只烧鸡,油都要浸到炕塌上来了。顺安帝不想与他多说,拿过文书翻看了起来,只见他愈看脸色也愈发地难看。
“您说,”章齐把点心咽下,又给自己兑了杯水放下,与顺安帝道:“当初护国公救您和先帝的时候多英武啊,您当时还叫过他一段时间的亚父,真心把他当救命恩人看待,您说是不是因着这个,他就真把自己当先帝爷的亲兄弟看了?”
“他当年,是英武的。”顺安帝翻着一页页印着血印的供书,“朕到现在有时候做梦,都梦到他让朕快走。”
章齐顿了一下,道:“可这恩情也不能用一辈子,这些年您给他的,先帝给他的可不少,莫说十条命百条命,千条命的恩情都给他了。”
顺安帝没有接话,他把供书都翻完了搁到桌上,张开双手压在供书两边,抬头朝章齐道:“你明天把他带过了?”
“谁?”章齐先是一愣,尔后道:“护国公?”
顺安帝颔首,“是该最后清算一次了。”
他这几年最厌恶的是什么,护国公身为他最为敬重的老臣子理当是最明白的,可就是再明白,也没挡住这个老臣子个人的私欲,在他眼皮子底下横行无忌、为所欲为。
他敬重之人都不听他的话,这一个个心里亮膛着的臣子们岂可能敬畏于他?他们只会学着那老的一道对他假意周旋、虚与委蛇、敷衍了事,绝不把他的话当话听。
他身边又多了一个弃他而去的人,顺安帝看着此厢已沉默了下来的章大将军,道:“大齐,朕不知道,到朕死的那天,朕身边还有没有人。”
章齐笑笑,回他道:“谁知道,那天不是还没有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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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这天,苏苑娘起得格外的早,常伯樊一起,她就抓着他手臂,让他把她也带起来一同起床。
常伯樊这早起的不算早了,他起的时候已近卯时,往常他都是要早卯时半个时辰起来的。只是现在他怕起得太早搅着她的好觉,又想多陪她睡一会儿,这才起的晚了些。见她一早非要跟着他起床,坐在床上披着衣裳又迷迷瞪瞪醒不过来的样子,已起身穿衣的他更加快拉紧了身上的衣裳,上前低头朝她探身道:“苑娘,不着急,你再睡一会儿,我去铺子里看看回来你再起来也不迟,到时候我陪你一道用早膳。”
这几日常伯樊让常孝嶀闭门思过,便把常孝嶀原本身上的事也揽了过来。尤其这几日铺子开门前后他都要过去一趟,早些去是知道铺子里的货的摆放,晚些过问是想知道这一日卖得最好的是什么,来的客人最多的是哪些人,这有助于他后面要拿哪些货进京来,是以他也不敢懈怠,每日早晚都会亲自过眼、过问。
他是忙碌,但没想着让妻子跟着他一道起的这般的早,尤其她还有着身子,但他家苑娘可不是听话的性子,听他一说,顿时把睁不开的眼睁大了,两眼无神看着他摇头,又朝他伸出两手来,“常伯樊。”
常伯樊看此时丫鬟已把外面烧旺了的火盆抬进来了,屋里不是太冷,这次便伸手抱住了她,把她抱了起来:“那你穿多一点,等会儿要是饿了,也别等我回来用早膳了,你自己先吃,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苏苑娘点点头,当是答应了,等到通秋过来拿了水过来让她漱口,一口温热的淡盐水进了嘴,她方才醒过神来一点,转头朝正在穿靴子的常伯樊望去。
她怔怔地看了他一阵,等他靴子穿好,接过了丫鬟给他的防风的披风,知道他要出门了,她不由抬起头朝他的正脸望去。
常伯樊一见她昂起的小脸,便走了过来,指尖摸着她的脸厮磨了两下,他嘴角隐隐翘起含着笑:“那你乖乖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