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不满就是,这家伙把他从布依的被窝里拉了出来。
“昭元君,我把梓昭君的事情说出去了。”方天君如是说。
此一言,简短有力。
“你说什么?”楚绍元只觉得平地里一声雷把他炸得双耳失聪。
方天君清了清嗓子道:“蟠桃宴上闲来无事,我扯了扯在人界的琐事,他们问到关于你的事情,当时喝多了,我说了两句,连带把遇见梓昭君多事情也说出去了。”
楚绍元:“……”
梓昭君在天界,是被记在黑名单上的,严肃点说,是被记在必死名单上的!
除非身陨魂销,永世不得超生,否则,一旦现身,必定要接受天界制裁。
“你怎么这般不知分寸!”只此一言,仿佛天雷接踵而至。
相对于他的震怒,方天君只觉得好笑。做神的时候,他冷酷无情,严管戒律,威慑八方可是不做神的时候,他却比谁都脆弱。
于是他连夜帮他出了个主意:“支走她,越远越好。梓昭君的神魂神魄尚且还在沉睡,只要不跟在你身边,他们谁也不会发现。”
“你做梦!”他不肯。
换来方天君一声讥笑:“别傻了,你现在肉体凡胎,如何与上界天神抗衡?”
“即便如此,你已经知道她在何处了。”
“你怕我把它说出去?得了吧,你已经扬言梓昭君若灭,你要做毁天灭地的勾当,我又不是聋了,等着被你抽筋扒皮啊?只是话已经放出去了,好歹先挨过这次,大家都好过。”
楚绍元眉头拧在一处,片刻后沉吟也只能道:“好。”
这确实不是他凭借人力可以抵抗的,只能把她支走,换个人来顶替她的位置。
毕竟天上地下都知道,能留在他身边的女子,只有梓昭君。
如此行径,虽不厚道,但只要能保住她,又有何妨!
……
“依你所言,我已经把她支走了。”楚绍元抬眸看着方天君,冷声道:“方天君请回吧,在我这里多待恐怕不好。”
方天君看着他,眯了眯眼睛,好笑道:“我方才在你这间府邸转了转,发现她并没有走啊。”
楚绍元整个人愣住了,慕凌不是说她已经离开了,怎么会……
他方想提步追出去,方天君却拦住了他:“我明白你的心情,可你此时去找她,一切就前功尽弃。”
“你还想要我怎样?”咆哮如雷。
方天君无奈道:“做点什么刺激她走呗。你放心,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你屋子周围布下结界了,动作快点,不会有人发现。”
“我已经伤过她了。”楚绍元心里觉得苦涩。
以她的性子,怎么会甘愿不明不白地走了。
可是我又不能告诉你,你要我如何跟你说,过往前尘,忘了就忘了。
我更希望,你只喜欢为人世的我,为人世身为楚绍元的我。
楚绍元再抬眼,方天君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句话,盘旋着久久不散。
“好自为之。”
楚绍元拉动了床边的银铃唤来了慕凌。
“主上?”片刻,慕凌至。
“她还在府邸?”他擦拭着手中的佩剑,寒光反射在脸上看不清表情。
“……是。”慕凌的头埋得很低。
“我不是让你送她走,你为何擅自留下她?”他手中的佩剑一阵嗡鸣。
“属下自作主张让她进了零氏,属下觉得,殿下也会这么想。”
零氏。若还在以前,确实这里最适合金屋藏娇,可是,今非昔比。
楚绍元闻之深深吸了口气道:“你去领她过来。但不要说是我让她进来的。”
“是。”
“对了,要先喊茯苓来。”
“好。”
莫名其妙,分明心里住着李姑娘,还找茯苓做什么?
慕凌满肚子疑惑,却也只能出去找人。
片刻之后,一个红装素裹的女子,一步一步,袅袅娜娜从屋外进来。
她唇红齿白,腮红扑朔。
“茯苓。”楚绍元坐在茶案边上,脸埋在阴影里,也不曾抬头看那个女子,只是突然伸出手道:“你过来。”
“主上?”茯苓朱唇轻启,字正腔圆。难掩话里的欣喜。
脚尖一点,投向他的怀抱。
他嗅着那股香风微微蹙了下眉头,却还是面不改色地一手揽过那纤细美如画的女子。
是以她稳稳当当坐在他腿上,吃吃一笑道:“怎的突然唤我来?”
“有事。”
她纤细如葱的手指轻轻点着他的肩头:“许是素的吃多了,想吃点荤的?”
楚绍元的瞳孔猛的一缩,抓着她肩头的手指猛然紧缩。
茯苓吃痛,却没有叫出声来:“我说错话了。”
“茯苓,我请你喝茶。”
此时,楚绍元已经穿戴整齐,开始倒茶,水已经装满他的茶杯,可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所以那水慢慢溢了出来。
茯苓蹙了下眉头道:“主上,茶满了。”
“我知道。”楚绍元道。
“那为何还在倒?”茯苓眉头拧着解不开。
楚绍元没有答话,直到他把整个茶杯都倒空了,茶水洒得到处都是,他道:“不论茶壶有多大,茶水有多少,茶杯都只有这一个,倒满了,就会溢出。”
他顿了顿道:“不会有下一个茶杯来接。”
“这杯茶送给你喝,醒醒神。”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是主,你是我雇佣的暗卫,仅此而已。我此生唯爱一人,滔滔不绝的爱意也只给她一个,我唤你来,自是有事,不必多想。
毕竟是个聪明人,闻此,茯苓娇躯果然震了震,她抹着腮红的脸好像更红了几分。
她听说漠王的大婚选择了她做新娘,开心的不得了,是以涂了唇红,抹了腮红来见他。
但是,这个人的心思,真难揣测。
她还稳稳当当坐在他腿上,却不敢乱动了:“主上唤我来,是为何事?”
楚绍元看着她,一字一句,字正腔圆道:“我要你从今天开始,寸步不离,跟在我身边。”
这明明该是句甜腻的话,在茯苓耳力炸响,却显得格外狰狞。
既然不喜欢,那为何要我留在你身边,惹的周围之人非议连连,惹的我……春心萌动。
你,可知我心意几何?
“茯苓甘为主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隔屋顶有耳!
刚才慕凌前脚喊了茯苓,后脚就叫了李布依。
大概被算准性子狐疑,她果然又干起了上房揭瓦的勾当,扒开瓦片偷偷往下看。
场面香艳异常:大猪蹄子!大猪蹄子!
当她看见楚绍元表演茶杯溢水这出好戏,表达了一生一心只愿住一个人的心愿时,她扶额道:“真是不要脸,心里喜欢一个,还要再泡一个。”
却不由自主有些沾沾自喜,大概那唯一的茶杯,是她自己吧。
后来又听他对茯苓说,这些天都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时,她心里沉了沉。
为何?
为何打人一巴掌,又分她一颗蜜枣?
紧接着,她看见楚绍元的手颤了颤,一把拉过茯苓,好像要把她扔上床榻。
她把屋瓦一盖,看到这里就不想再看了,闭上眼睛直接从屋瓦上爬了下来。
寻思着自己是不是撞破别人的好事。
突然,她觉得胸闷气短,便想从着漠王府走出去。
或许,她是被这个人和这个人的事情捆绑太久了,所以才乱了心神,须知她原本不是这样的。
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一路出王府,没有一个人阻拦,顺畅无比,跟她初时闯进来,一点都不一样,想她当初要出个漠王府,那可是兵马铁骑拦着,千百个人就追着他们三个。
她噗嗤一笑,突然有点想念苏杏子和刘公英。也算是她在这大魔王楚绍元爪下共同遇难的人,如今在楚绍元这碰了壁,不由自主就回想起当年愉快的时光。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
一出王府,就遇见了苏杏子,连带着还有她身边站着的那个穿着粉裳的男子,已经宣布薨逝的十二言王楚言宇。
“杏宁?”李布依看见她有些欣喜,瞟了一眼她身边人道,“这是你十二王叔?”
苏杏子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嗯,这是我王叔,布依大人你眼眶怎么红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是不是漠王叔,我、我帮你打他!”
“不必,是我方才从树上下来时摔肿了。”李布依揉了揉眼睛道。
“哪有人从树上摔下来摔到眼眶的啊,你轻功这般好,定是有人欺负你了。”苏杏子心疼地帮她擦擦眼眶。
李布依摇了摇头,苏杏子见着却更生气了,但还是安慰道:“你不要难过,他还是很关心你的。”
“我不难过。”她拉开苏杏子的手,瞪大眼珠子转了转,便从那悲伤里走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楚言宇出了声:“姑娘女中豪杰,一代巾帼,自然不必为男女情爱动怒。姑娘若是给我十三弟欺负了,千万不要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漠王呢?”
这劝退的话说的有多熟练,就知道这人在外面帮楚绍元挡了多少桃花。
“我没有。”被人说破,十分丢脸,自然要矢口否认。
十二王打开扇子摇了摇道:“姑娘,那天齐王府,替漠王争辩的爪牙是你吧?”
“是。”李布依看着他,心里虽还悲伤,却已经能快速思考起……这家伙为什么还能活蹦乱跳地来漠王府找楚绍元了。
十二王开心地说:“那时候,我观姑娘口才很是不错,眼下有个要紧的事情。姑娘待在漠王府横竖是被欺负,不如跟我走一趟?”
“是个什么要紧事情?”
楚言宇想了想道:“事成之后,你二人必能分庭抗礼。恕小王直言,姑娘与小王弟弟的身份与威望都差的太远,如此即便有心想追,漠王也不一定会应答,倒不如走上这一遭,指不定能遇上新的良人。”
须知楚言宇也是个人才,这一番话说的颠倒黑白,又伤人自尊。不仅挑拨离间二人关系,而且还说明女追男也隔重山这件事,从而达到刺激李布依答应这门差事的目的。
只是,如果被楚绍元知道,他在外面污蔑他对她的感情,还满嘴胡诌什么身份和地位,怂恿李布依再遇良人,可能会被五马分尸。
李布依警惕道:“王爷不妨说说,自己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死而复生?”
十二王看着她,摇了摇纸扇子:“姑娘,小王本就是假死,外头的流言蜚语,哪里能信的?”
“我为何要跟你走?”李布依冷笑道。
“你跟小王走,自然有奖励。”
“什么奖励?”李布依蹙了下眉头。楚言宇挥起扇子摇了摇:“送你一个北漠王。”
李布依危险地眯起眼睛,她平生最不喜欢人拿着她的短处调侃。
苏杏子连忙接口道:“布依大人想吃什么,就送什么!”
还是小跟班来的聪明,说话一针见血。
李布依想,确实,留在漠王府看楚绍元和茯苓强行撒狗粮吗?
这口粮她可不想吃,他们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她现在的症结,好像失恋。
是她刚刚把自己一颗炽热的心交托出去,又被人狠狠揉碎的失恋。
最关键的是,她知道他有难处,可他若是真心喜欢她的,如何不能把难处同她好好说一说?
难道不应该患难与共?
“好,”她勾唇笑了笑,“但我不要美食,我要中州万里美男。”
你可坐拥国色天香的妖姬暖床,我还不能凭实力坐拥万里美男?
真是笑话。
十二王看着她,直道她好大的胃口,但既然是她自己说的,楚绍元知道也不会拿他分尸,因此这杠,是肯定要帮她抬的:“事成之后,定当双手奉上,以谢姑娘。”
他看看北漠王府,只觉得自己这弟弟,今日心情定是不佳。
他又不是个傻子,自然看得出自己的好弟弟对她有多矜贵,温润地笑道:“姑娘,还需麻烦你三日后女扮男装,同我进京面圣。”
顿了顿道:“若是,这几日不方便住在漠王府,可以先住在小王府。”
李布依看着他,笑道:“好。”
十二王眼角弯了弯,看了眼漠王府的大门。只道早晚有一天,全天下都会知道,控此女者便等同于在控制你。
你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连你也解决不了,把自己心爱的女孩儿往外送?
难不成,你也是走肾不走心了?
答案当然是否认的。
当天傍晚,言王府外头就莫名其妙热闹了起来,一群百姓,在言王府外做着买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这当然不会是寻常百姓。
楚言宇听线人来报,只是笑笑不说话。
也懒得管府邸里的侍卫被自己那个好弟弟偷偷替换了多少人。
他只要确保李布依还在他的掌控之中,计划之内就好了。
这确实是这么久以来最好的一个消息,终于有让那个弟弟甘愿捧在手心里的人儿了。
秋夜的晚上,凉风席席吹过屋顶,李布依手里的酒已经空了三四盅。
她遥遥望着帝京城,屋瓦层层叠叠,一片连绵直到看不见尽头,几只鸟雀好像振翅欲飞往更高的天际,却又降了下来,只因为它们把巢窝建在某户人家里。
失神地笑了一下,举起手中酒壶,一股清酒落入口中,甚是甘甜。
她自然注意到十二王府发生的变化,也猜想到大概是他的手笔,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接下来又要怎么做?
是于情,还是于礼,自己是不是该回去看看,或者这是另外一枚糖衣炮弹。
久思无果,突然,一道黑色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
夜乃静谧,二更天,尽管是繁华的帝京,在此时也是一片沉寂。
千家万户皆沉入属于自己的梦乡,与梦中的人儿叙述着心底的话。无数帝京人奢望的不尽富贵,奢求的倾世风流,也能在梦中实现。也许会有些不安分的时候——在某些人酣然大睡中,会有刀戟相间,会有铁马踏裂谁家的门槛,会有长矛穿过谁家幼子的襁褓……
然后,就会瞧见哪个势力倏然从东方崛起,哪个王侯将相顷刻间从西边湮没……可这些,终究不会影响繁华帝京的下一个黎明,顶多,只会在人们睡醒之后,成为一段段茶楼上市井间的故事,然后,再无声无息地泯灭。
一道灵巧的身影轻盈地奔波在楼宇之间,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踢起了几片瓦,笑道:“公鹰,你不是被长老妖怪带走了么,怎么得空又来追杀我?”
紧紧跟在这个身影后的家伙愣了愣,停下了脚步,顿了顿道:“我偷跑出来的,只是想请你吃酒。”
“你如何喊我这么亲切?”
李布依眼巴巴地望着他,暗咐道:我喊了啥?
忽然恍然大悟,轻笑着脚尖一点,便往前飞扑了去:“我叫的,是天上飞的——公鹰!”她一个翻身夺过刘公英手中的酒壶,转身跃上屋顶。
“李、布、依!”
月色皎洁,照在这对风尘仆仆的男女身上。
李布依亲自开酒壶,表示对刘公英没找自己算账的感谢:“为什么不回去还来这儿找我吃酒?”
刘公英斜睨之,转动着手中的酒瓶子道:“我只是想到还没有好好跟你道别。”
李布依目光闪烁,倒酒的手也慢了许多,半晌才道,“哦,怎么说?你不想来要回被我夺走的那袋肉包子么?”
“那袋包子,怕是早就被你消化干净了!”刘公英直恨得牙痒痒。
李布依偷偷一笑,又道:“那年轻一辈轻功第一的殊荣呢?”
“我天宗门规第一条,无为而治,法定自然。总有一天,我的实力会在你之上,到时候我自然能堂堂正正地在赛场上赢过你。我是不会私自下杀手,砍死你这个弱鸡的。”
李布依掩唇一笑,她自然是听出了刘公英口气下十足的杀气,但是名门正派的子弟就是好,总会被那些道德正义束手束脚,她道:“是是是,感谢刘大公子不杀之恩。”
“李布依,我今日再来寻你,其实还有一件事情。”
“哦?你讲。”
“你可知,我们同是武林中人,你当真要与朝廷,与王侯将相有瓜葛么?”
“你可知,这是武林大忌?”
李布依望着碗中清冽的酒,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愁绪半晌。
刘公英夺过她手中的碗,一饮而尽,他道:“跟我回去,我会护你。”
原来是来挖墙脚的。
李布依看着自己空了的酒杯,可惜地叹口气,不知为酒还是为人,微微摇摇头道:“护不得,你能走,而且天宗会护你,但我与你不同,你是天宗的天之骄子,天赋极佳,年纪轻轻便是年轻一辈的天下第一人,而我,明明只是一个师兄师姐曾经的小尾巴,却成了半路杀出的黑马,玄明宗不会留我的人多了去。”
“不要回玄明,来天宗,我让天宗护你。”少年仍不死心,想走,却不想一个人走。“再不济,我让长妖怪护你。”
李布依摇摇头,随后用一种看待白痴的眼神望着他说:“你觉得玄明能以一宗之力对抗整个楚皇室吗?”
刘公英目光闪烁:“他不过是个王爷。”
“对,他不过是个王爷,不过是个最有可能夺得皇位,声名在外天纵英才的王爷。”李布依仰头,倒入半壶烈酒,清冽的细水在月光下闪着银光,浓郁的麦香在空气中散开。
她咂咂嘴,回味道:“天下四国,分大楚,乾陵,大蛮,千秋。神武大陆极善武风,四国皆有其鼎立的大宗,但为什么,那明黄的九龙宝座上坐着的始终不是本宗掌门,始终不是你我师叔师父你可曾想过?”
刘公英眼眸一沉,而李布依却目光远远地看着黑暗中入梦的帝京,一声轻笑:“一统天下需要的,不止是武力,而是能以最小的伤害博得绝大多数人臣服的手段。”
“而他们,不行。”
亮闪闪地眸子望向远处,李布依一掷酒壶,笑道:“不算强大却仍旧互相约制。”
刘公英转首望着她,这个女人,在玄明宗宗墙旁见到了第一眼,到后来她是此次武林盟选的少年轻功第一人,好胜心当真是骤起,她给自己的感觉,浮华而不实,是轻功很漂亮但是在真刀实枪上毫无用处的类型,她给他的感觉是,他能赢。
结果他在宗墙边上守株待兔,并夸下海口,一定带着大满贯而回。他放手直追,她见势不妙竟毫不犹豫拔腿就跑,没想到这一追,便到了帝京。
可惜可惜,自己还是输了,输了心计,输了速度。
“喂,公鹰!你好小气,不是说请我吃酒么?莫不是就带了一壶来吧……”李布依两手一摊表示没酒了。
刘公英笑笑,从腰后解了一壶来递与她,顺势握住她的手道:“若是你做得玄明宗宗主,我做得天宗宗主,我们一定联合,然后一起坐上九龙宝座。”
“不约不约。”
呼啦呼啦——正当二人互相调侃谈笑风生时,空中扑腾来一只白鸽,刘公英眼神一闪,翻身接之,从鸽子脚下取出一封信,看罢,他一拱手道:“李布依,掌门召回,能遇见你,在下三生有幸……”
“去吧去吧。”李布依挥手一语打断,随即饮尽怀中酒。
刘公英跃起身,爽朗笑道:“李布依,我喜欢你的性子。希望有一天我们不会朝彼此指剑。”
李布依举杯,一笑嫣然:“好了,快走!”
“后会有期!”刘公英身影一闪,便隐于黑暗中。
“后会有期……”李布依料想他听不见了,连声音都轻了很多,她倒去了一碗酒,清冽的酒水随着瓦片一层层流下,蜿蜒而去。
真是忙得很啊,刘公子,我真希望有一天,我们不会互相指剑……
后会有期。……
三日后,大楚皇宫,金色的帘幕垂挂在四周,上座是好几天不早朝的大楚帝。
若不是出了要紧事,春宵苦短,他选择永远不早朝。
但今天的要紧事有两件:一件事,漠王从双燕灵域成功脱身,回来了。第二件事,言王诈尸,也回来了。
好好说话,那就是:第一件事,千秋压境,勤南战况吃紧,急需派遣一个使者,前赴千秋说事。第二件事,大蛮异动,北漠战况吃紧,急需漠王领兵。
总结来说,两线战事,腹背受敌。
是以金銮殿上直接炸开了锅。
“启奏陛下,大蛮压境,实乃我大楚之忧患,既然漠王回来了,定当遣送他速速归去料理此事!”
大楚帝托着脑袋,打哈欠道:“爱卿所言极是。”
另一个人道:“启奏陛下,如今北漠勤南是两头战事,北漠王背后插着翅膀都不能顾及周全,依臣拙见,还是派遣一个外交使臣去千秋交涉的好。”
“启奏陛下,臣亦是如此认为。大蛮年年侵犯,北漠王年年征战,却年年不得摆平,真的不像话!依老臣看,派千平公主跟大蛮王九子联姻之事,应当尽早提上日程。”
座上的大楚帝点了点头道:“嗯嗯,爱卿们说的都对。”
躲在楚言宇身后,穿着男子衣裳的李布依,脸都黑了:这大楚帝到底是怎么当国君的,还能不能更随便一点!
只是……她抬眼看了看楚绍元,她第一次见他穿朝服,还是一袭水青色的长裳,潇洒俊逸,却整齐了不少,想来这朝堂之上,他也正经许多。
不过,听这百官的话,对你的意见都很大啊。
她突然笑了一下,你常年在外头平定蛮荒,战功赫赫数不胜数,他们有什么资格嚼你的舌根?
不自觉护短起来,开口道:“陛下,微臣以为,漠王在外征战,平定蛮荒这般多年,劳苦功高,委实不该是几位所讲。”
李布依顿了顿,袖子一挥道:“什么叫年年不能摆平?你行你上啊!联姻个公主就能摆平战事,早干什么去了?”
这话说的凶了,连楚绍元都看着她愣了愣,突然欣慰地笑了起来:布依。
是你。
李布依说出口只觉得扼腕叹息:她不该帮他出头的,这朝堂之上,开口说话了,就会被怼,被怼不要紧,立刻就表现出,她是他的人了。
还好楚言宇接话及时,立刻把这个梗圆了过去,他道:“陛下,微臣这个门生,没怎么见过世面,难免血气方刚,说话猛撞,还请陛下见谅。”
李布依白眼一翻。
座上的大楚帝看着李布依却不说话,顿了半晌道:“无妨,他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突然支起脑袋玩着手上的玉手球,笑问道:“公子,你是哪里人?”
李布依粗着嗓子道:“乡野粗人,略懂四国趣事,幸得言王殿下提携。”
此话一出,那就是言王的人。
楚绍元的眸子黯了黯。可他也不能上去把她拉下来是吧。
大楚帝的眸子凝了凝,手上转着的玉手球停了下来。不,这人是个新人,即使承蒙言王提携,只要懂得变通,还是能用一二。
其实,对于他大楚帝来说,新人最好。只可惜是个男子,如若是个女人,赐婚给漠王当他的王妃,也是一招好棋。
既能牵制楚绍元,又能体现这个使臣分外有身份,是北漠王妃。
大楚帝托着腮帮子想着,看着,越看越觉得这个小身板的李布依,如果是个女人就再好不过了。
“本王遗恨你不是个女人。”大楚帝笑道:“只是,朕有一众任想要委任于你,不知你是否愿意接受?”
李布依心知大楚帝上钩了,急急忙忙拱手道:“臣惶恐,但听陛下安排。”
“朕想封你为钦差大臣,命你前往千秋传递朕的旨意,以求两国友好。”
“臣遵旨。”李布依弯腿跪下,这一跪,跪答应。
“不过,”大楚帝的眼睛眯了眯道,“爱卿的身份有些寒酸了,去了千秋,恐怕没什么说服力。”
十二王顺着大楚帝的目光,落在了李布依身上,心头紧了紧。
这前赴千秋的差事,是要找个人传个话的,但是按照大楚帝的安排,给李布依增加地位身份,那就是要她出去做人质的!
还好他让李布依女扮男装,不然的话,他都能猜到大楚帝会有怎样的安排。
现在楚绍元要去北漠领兵的事情是坐实了,除了他还有谁能带得动?
但是陛下心里多少对这个温文尔雅的武将有些忌惮,必定会让他迎娶这个姑娘做王妃,虽然他好像原本就很喜欢她,但还是不要给外人知道比较好,不然,她稳稳当当就停在风口浪尖上,此去千秋,必死无疑。
他轻轻一瞟楚绍元,他在大殿上仿佛没事人一样站着,好像这大殿上一干众人都同他没有关系,眼里只有陛下只有忠诚。
但是,突然的,他看见楚绍元的眼角瞟了他一眼。
十二王只觉得自己的脊背骨凉了凉。
吃人的目光,再听了大楚帝接下来说的话,只感到……吾命休矣。
大楚帝微微颔首,看着李布依,摸索着下巴想着,近日里男宠一风也很盛行,不然赐给哪位王爷?但是这出去也没名没份,不妥。
思来无果,便换了个姿势,撑起另一边的腮帮,想道:那该给她排个什么身份。
左边看了看自己的好弟弟楚绍元,右边看了看自己的风流弟弟楚言宇,微微一笑,先朝着楚绍元问了句话:“漠王,朕前次让你去双燕灵域找一个合衬的王妃,可有收获?”
这是一道正经儿八百的圣旨。当时金銮殿上百官都听着呢,自然是无可抵赖。
有些文官扼腕痛惜,这大蛮军队都戳屁眼了,还有什么闲功夫管这些个儿女情长!
但是话肯定不能这么说嘛。
楚绍元顿了顿,端端正正地做了一揖:“臣,已择佳人,特选良日初八。”
李布依在边上听着,心里滞了滞。
大楚帝听后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哎呀,既然你选好了佳人,那……”
这为小公子该攀谁的富贵呢?
“不然这样吧,”大楚帝指了指李布依,又指了指自己道:“你来跟朕拜个把子,朕拿你当兄弟。”
百官震惊,这这这,这是什么福利?这是什么操作?
自古哪有帝王跟一个刚出炉的青涩的小牛仔当拜把子兄弟的啊,这把子拜下去了,能封王侯将相么?王侯将相以后见着都得退避三舍吧?
大楚帝是有心想要收她当自己人,这并不是没有原因。
他又不是傻子,能坐道今天这个位置,自然是机关算尽,察言观色,洞悉人心是他的基本功,制衡术是他的根本法。
要是连这样都看不出来,这个莫名其妙被带上朝堂的公子,除了十二王很器重,其实自己那征北漠的好弟弟也在暗中瞟他。
这么大个线索,要是都看不出来,他早就从这龙椅上摔下来了。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自然要牢牢拿捏在手中。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昭告天下,朕与爱卿于即日起,结为兄弟,封爱卿为侯,与言王一同出使南勤。”
“至于北漠,就麻烦漠王了。”他大手一挥,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平步青云有哪几种正确的操作方法?
李布依瞠目结舌,她一朝之内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生成为了朝堂上的宠儿,只是因为跟大楚帝攀上了关系?
但是怎么左右感觉有点奇怪……那么多人,就凭借自己是言王推举的,就能代表这个国家去千秋游说了?大楚帝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吧?就突然跟她做起拜把子的兄弟了?
出了金鸾殿,李布依老老实实跟在楚言宇的身后。
恰逢这时候人多,楚绍元挤到了她身边,轻声唤道:“布依。”
她眼睛红了一下,双耳一塞:“听不见。”
他却显得很有耐心,好好跟她说:“隐去性别,隐去姓名,隐去样貌,去了南勤,凡事多加小心。”
“承蒙漠王殿下抬举,你,你也多加小心。”
“好。”他好好侧目看看她,却也不敢多说话,人群已经把他们冲散了,他自然而然地走开,只是在临行前塞给了她一个卷轴。
苦笑了一下:难,很难,想避过世人耳目尚且这么难,又要如何避开天神之眼?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能够保护她,却还是处处掣肘。
你只能自己变强,我会慢慢等你。等到你重新捡起神位的那天,我就跟你一起杀回去!
分别来的还是很突然。
但是李布依出乎意料地听他的话。她去南勤和漠王奔赴北漠的时间是一样的,就是中间夹了个漠王大婚。她没去参加,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忙着研究怎么易容。
虽然没有去,她却能想得到,毕竟在烟里的幻境里见过。
十里红妆,唢呐震天响。
只是,突然听人说婚礼上出了很多岔子。
“布依布依,你知道吗,漠王的花轿走过帝京最大的那座鹊桥时,河水突然不受控制地往上翻滚,缠住了轿子,把它拖进了水里……”
哦?怎么,难不成河神也看上了漠王妃!
李布依一声嗤笑,制作面具的手却顿了顿。
那人还在继续说:“好在那新娘子功夫不错,顶着红盖头,当机立断从轿子里飞了出来,有惊无险。”
李布依叹了口气,身手当然好,毕竟是茯苓啊,他的左膀右臂。
那人却不服气,又叫做:“布依大人的身手完全不会逊色于她!漠王叔真是太过分了!片刻又心有余悸道:当时,漠王妃立刻翻身上马了,漠王也没有跟她同乘一骑,只是快要走进漠王府的时候,平地里卷起了一阵大风,把那个女子,连人带马卷了起来。”
李布依的手又顿了顿,如果那个河神还像开着玩笑,这一卷长风就很致命了。是什么东西在阻止漠王娶亲?
那人道:“却还有更凶险的呢!那卷长风把漠王妃卷到上空,天上突然就降下了雷电,还带着飞雨。水中带电,好比伤上加盐,那得要有多疼啊!”
李布依闷头做事:嗯,确实。“那她还活着吗?”
苏杏子气鼓鼓地堆起腮帮子道:“说来也是奇怪,那雷电把新娘子的红盖头劈成两半之后,这所有的异象都停止了。听说茯苓伤得很重,大婚不了了之。”
苏杏子坏坏地笑了一下道:“围观群众都表示瞠目结舌,原来嫁给漠王这么困难,看看下次还有谁敢嫁给他!”
她目光落在李布依的身上,却仿佛未曾闻到,只是一个劲地料理着手头上的事,半晌,细细道了一声:“嗯,嫁给漠王多难啊……”
手上的力道一重,毁了一张精心雕刻的人皮面具:“谁还会想嫁给他!”
苏杏子看着她,愣住了神,半晌也只得无奈地笑了一下。
时间过的很快,李布依不曾去找楚绍元,他亦不曾来找她。
只是一直听说他的王府怪事不断,但终究是被他压了下来,没有波及到她那边。
李布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明明可以不用去管这些事情,但是,还是一次次牵扯其中。
期间,那个大楚帝真的约她一起去打猎,她就在猎场见到了一次楚绍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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