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伯母昭圣皇太后从未给他找过麻烦,但到底占着慈安宫,每逢国家大典或是初一十五,他也得与她见面。
因为当年给生父生母争夺地位,只要与伯母见面,便总是有些尴尬。
死了好啊,死了她轻松,他也轻松,大礼仪之争,也能随着她离世而最终划下句点了吧。
一晃神的功夫,吩咐道:“照规矩办。”
“是。”
下首两人口中称是,但这规矩,是按照皇太后的规矩,还是按照皇帝伯母的规矩?其中的弯弯可就多了去了。
陈洪暗地里看了黄锦一眼,却发现黄锦目不斜视,这个老鸡贼在想着什么呢?陈洪拿不准主意,心里却想着,大不了先做些鸡毛蒜皮的准备,其他的,等旨意下来再说吧。
次日内诏,群臣立于殿前。
郭勋与众臣一同口呼圣安,立于人前。
朱厚熜穿着一身缥缈道袍,头戴蓝道行亲手编织的珍珠花冠,虽是风流舒雅,却格外的不像个皇帝。
他微笑着道:“郭国公此番南行劳苦功高。”
郭勋笑着,有些得意,拱手道:“托陛下的福,南边暂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实乃天下太平。”
朱厚熜轻呼了一口气,抬眸看向蓝道行道:“蓝神仙为国祷福有功,理应论功行赏。”
蓝道行略微躬身,点头笑道:“无上太乙救苦天尊。今日礼部侍郎赵大人已将琉球上供的贡品送入宫来,一百三十件瓷器毫发无损。”
他笑了笑,接着道:“正德年间琉球亦是岁岁进贡,但每次都有些许折损,似这等毫发无损的,真乃一奇闻。陛下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牍,见天道。心诚则灵,万民安康,是陛下之功。”
当皇帝的哪有不贪名声的,饶是朱厚熜这千古第一道帝也不能免俗。
听闻此言,朱厚熜不由得点头微笑,侧眸看向黄锦道:“蓝卿家,特授少保,食正一品俸禄,加封为一阳真人。今日与朕同进斋饭。”
蓝道行自是感激不尽,他略甩拂尘,双膝跪地,谢道:“谢万岁圣恩。”
朱厚熜侧眸看看下方的赵文华,笑道:“你的差事办得很好。”
赵文华拱手道:“此乃陛下福泽所至,臣不敢贪功。”他神情凛然,言语恭谨,不掺半点虚假恭维。
这样好听的话,谁不爱听呢?
朱厚熜高兴的大笑:“哈哈,赵文华赏彩织锦缎、妆花丝绒各十匹。”
赵文华喜笑颜开的跪倒在地,声音洪亮的喊道:“谢万岁!”
朱厚熜很满意他的反应,却是泯然一笑,转而问道:“昭圣皇太后一生恪敏瑞嘉,昨夜却急病而薨。内阁,丧服,应该是何规制?”
夏言拱手回道:“《礼仪》曰:不杖,麻履者;祖父母,传曰:何以期也?至尊也。世父母,叔父母;传曰:世父,叔父,何以期也?与尊者一体也......陛下与太子理应身着齐衰之服。”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服齐衰之服,不用丧杖,而穿麻鞋的情况是:孙为祖父、祖母,传文说:孙子为什么要为祖父祖母服丧一年呢?祖父、祖母是同宗中最尊贵的人。为伯父母、叔父母;因为他们是父亲的兄弟,兄弟是一体的......
朱厚熜着齐衰之服,乃是因为亲生父亲兴献王与伯父孝宗是亲兄弟,这是无可厚非的。
他朱厚熜闹了三年之久的“大礼仪”事件,就是为了闹明白他继承皇位的步骤。其中的曲折我们暂且不提,只说官家公布的结果。
他继承皇位的礼仪是“兄死弟继、父传子继”这么两个步骤。
落到具体上,就是伯父孝宗去世,父亲继承了伯父的皇位。父亲又将皇位传给自己。便是活活的将武宗给踢了出去。
趁着昭圣皇太后薨,为了再一次昭示这一点,他身着齐衰之服为伯母发丧是理所当然的。
若是从这方面来论,对于自己的儿子,当朝太子朱载壑而言,只需要为昭圣皇太后着轻丧服即可。
太子若也身穿齐衰之服,是将昭圣皇太后当成亲祖母了吗!
夏言是在提醒自己不该认亲生父亲,而是管自己那死去的堂伯伯孝宗叫爹爹!让自己这一脉绝后?
这不仅是一身衣服,更是关乎到了皇族的体面,他朱厚熜继承皇位的礼仪!
朱厚熜的面色愈加沉了下来,正当此时郭勋却上前一步,拱手道:“夏阁老此言差矣,陛下乃是承亲父兴献皇帝之皇位,为伯母着齐衰之服是正当,但太子却不需如此重丧。”
这话是说到了朱厚熜心里头了,朱厚熜不看夏言浑身僵硬,只问郭勋道:“郭卿家意下如何呢?”
皇上叫了“卿家”,那是亲近的意思。
郭勋心下一喜,回道:“陛下着齐衰服,太子...轻丧便可。”
朱厚熜眸色略深,转而扫视群臣问道:“众卿意下如何?”
众大臣纷纷呼道:“臣附议。”
夏言浑身冷到了极致,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句错话,是直戳了陛下的心窝子。
他喉咙上下滚动一下,颤颤巍巍的握紧了双拳。
郭勋轻慢的瞪了夏言一眼,轻哼一声,又拱手道:“陛下,昨日进城,臣前去礼部找寻严尚书商讨藏地进行诏谕,九月里令各族酋长举故官,至京授职。却得知礼部尚书换作他人?”
嘉靖略微笑了笑:“陶尚书不能掌事?”
郭勋一听这个口风,便知道朱厚熜想听的,正与自己肺腑之言相和,他随即一笑,回道:“这礼部若是女儿红,那严尚书一走,便成了花雕(花凋)。”
朱厚熜朗声一笑,指着郭勋道:“郭国公还是如此善谑。”他侧眸瞥了一眼夏言,正见到夏言眼观鼻鼻观心,仿若未闻状。
一时间心间大喜,道:“陶尚书到底还需历练,便至应天府任礼部尚书,严嵩...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