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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以诗送师

    

    朱门,朱门?小小的下南村,何来朱门之说?

    刘源凝眸看着手上轻薄如蝉翼的宣纸,那标题,赫然写着“送恩师”三个字。

    他忽然有些哽咽袭上喉间,鼻尖一酸,两眼微微转红。

    他没有去想沈康是如何知晓自己将要离去的,只是,添上这三个字,整个诗作的意思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说:即便是寒霜积压在身上,亦有暗香令红梅绽放华彩。我想为恩师奏一曲梅花三弄,表达我这一片赤诚之心,您在回到朱门大户以后,仍然如今日这般,傲然而立,不染尘埃。

    刘源抿着唇,干巴巴的道:“不错,为师去换身衣裳,你二人先歇息一刻。”

    “是。”二人躬身送他,只见刘源,他头一回有些凌乱的脚步,似逃也的离开小亭。

    “小三,夫子怎生将你的诗拿走了?”

    沈康习惯性的抬起右手,捻着左边衣袖,怅然道:“二兄,我之前没告诉你,怕你因俗事烦扰了学心。其实夫子即将离开下南村了。”

    “啊?”沈昌大惊失色道:“好端端的,干什么要走?”

    沈康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但总归是有要离开的理由,我们不能拖着他。”

    沈昌垂头想了想,一时间胸口也闷闷的,点头道:“我明白。”

    刘源捏着手里的纸坐在书房里,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而满含热泪的点了点头,将它折了几折,夹在一本书里面。

    他眼角湿濡,略抬起手擦拭,刘孙氏端着茶点打大门外盈盈进来,她略福福身,将托盘放在了小桌上,细心的发现刘源眼角略红,便问道:“夫君,怎生红了眼睛?”

    刘源长叹道:“早知今日,早些时候便该直接将那两小童,送到浩然公门下去。”

    刘孙氏掩唇轻笑道:“夫君打算将他们送于浩然先生门下?”

    刘源点点头,道:“这两子皆是可造之材,不可荒废于田垄地头之间,旁人的书院,到底不令人放心,还是托付于浩然公门下吧。”

    “当年大礼仪之事,浩然先生颇受牵连,不知是否会影响孩子们将来的仕途?”刘孙氏斟茶一盏,送于刘源手中。

    刘源接过茶来点头致谢,然后徐徐的道:“过去二十年了,浩然公早已远离朝堂,张、桂也已不在,便是不必再提了。”

    刘孙氏轻哼了一声,转而坐在了团凳上,一双素手规矩的交叠与腹间,略带薄怒道:“如何不提?那张、桂之流见风使舵,违背礼法,阿谀奉承,曲承帝意,多少清流因他们而丧命!二十年,不在了,便能让一切烟消云散?”

    二十年前震惊朝野的“大礼仪”风波。

    当年年仅十五岁的世宗皇帝朱厚熜初到顺天府,以藩王入主皇位,以杨廷和、毛澄为首的大臣要求新帝“继嗣”,认先帝为父。

    嘉靖哪能同意,至此便开始了君权与臣权之间的斗争。而后的奉迎世宗生母礼节,再一次爆发了争执。

    世宗以“继统不继嗣”为由,将生父生母上册文敬为皇帝与皇后。群臣哗然,跪于左顺门外嚎啕大哭,声震阙庭。世宗皇帝大怒,传令退朝,大臣们却依然不肯退去。

    朱厚熜盛怒之下,令锦衣卫逮捕为首者,此举却让群臣更为激动,甚至有人憾门大哭,意图让皇帝屈服。

    随后,世宗皇帝下令,四品以上官员停俸,五品以下官员当庭杖责,血溅左顺门,至此以后,反对仪礼的大臣纷纷缄默,这场为期三年的君臣斗争,君主权利再一次凌驾于臣权之上,世宗胜利了。

    刘源双眉紧蹙,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砰”的一声,然后起身道:“妇人之见!张秉用的确是个善于攀附之人,但其执掌都察院时,严监察制度,重法司之权。先后两次罢黜、更替了不称职的御史和巡按御史二十又五人,有明一代,何人有其气魄?清理勋戚庄田,罢撤镇守太监,严革贪赃枉法,严肃监察制度,严分厂、卫与法司职权,改革科举之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政绩便都因那一件事视而不见了?”

    刘孙氏一股火顶了起来,登时便也站起了身,与之迎面抗衡般的道:“你竟敬佩起政敌来了!好你个刘藏山,我看你是忘了家公因何而离世了!如此心慈手软,我看你便不必回应天府了,在这乡野之间做个莽汉村夫了此残生罢了!”

    在这个时代,若是相熟之人直呼其名,那便相当于指着鼻子怒骂了。但妻与夫同,刘孙氏成她之字去骂,是发自内心的为他着急啊!

    刘源哪里不知妻子的意思,谦谦君子之风,也不容他对妻子恼怒,便沉声道:“逝者已矣,庙堂之上各自为党,庙堂之下不提俗事。”

    “你!”刘孙氏骂也不是,怒也不是,堪堪的道了一声:“妇人之仁!”

    刘源轻哼一声,到底是压不下心中的怒火,道:“岳丈大人世袭锦衣卫千户,难不成你孙饴想要牝鸡司晨?”

    你喊了我的大名,我便也直呼于你,有何不可?

    “刘源!”

    “孙饴!”

    夫妇二人愤而对视,刘孙氏目光轻蔑,轻笑一声,转身出门。

    脚步走到了门口,缓缓的道:“夫君乃是刘氏子孙,切莫忘记当年的诚意伯因何而薨,家公因何而逝,伴君如虎,你若不改改这副冠冕堂皇的君子之风,回去又能做些什么?而今世叔突然离世,世延继伯爵位,那孩子向来恣意妄为,惯会惹是生非。你可要想好了,莫要回去以后,更添忧虑。”

    说完此话,她也不等他回答,提起裙角,走出门去。

    刘源还想分辨两句,但佳人却已袅袅离去,唯有将一腔愤慨压入心中。

    他坐回书案前头,淡淡的呷了口茶,才觉得心间和暖些许,又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因已成定局之事,揶揄了恩爱妻子。与一妇人争口舌之快,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说起刘源隐居在下南村的原由,便要从其祖上说起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