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朱砂穿了件杏白色的大袖衫挂,面上涂了白霜,朱砂本就白,如此一来,显得更加没有血气,朱砂在头上簪了一朵小白花,就连宫女都问为何朱砂今日穿着如此怪异,朱砂苦笑不语。
走到赵政下榻的偏殿,见一屋子宫女太监不敢懈怠,穿过幔帐见赵政安静的睡在榻上,问了两旁宫女,说赵政昨夜醒来过一次,叫朱砂的名字,模模糊糊叫了几声又转身睡了过去,今早醒来,有些神志不清,方才御医来过,说赵政体内毒素淤滞,五脏六腑受损严重,已开了方子,可是难料今后之事。
朱砂点了点头,坐在赵政榻旁,此时的赵政,面色乌黑,黑中泛着青光,朱砂道:“随驾的王公大臣有多少人?”
宫女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来,朱砂秀眉紧蹙:“罢了罢了,可知赵总管现在何处?”
“赵总管外出办事,还没回来……”宫女话音刚落,一黑衣男子就从屋外走入,朱砂看那身形便知是三途赵高,三途行色匆匆,朱砂也来不及问他去了哪里,倒是三途见朱砂如此装扮吃了一惊,问:“你今日怎么穿一身缟素?”
朱砂不语,看了看榻上的赵政,三途似乎明白了三分,朱砂又道:“御医说,陛下五脏被积毒所淤,现在毒入肺腑,难以拔除。”
“我知道了。”三途沉下脸道。
“昨夜,有人密报于他我的身份,他跑来和我大吵了一架,还用刀刺伤了我,我说了几句重话,他便口吐鲜血昏睡至今,哎~也怪我,和他吵什么,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还容不得这一时半刻么?”朱砂其实也有些后悔,继而道:“我记得陪驾的大臣里,李斯也来了?”
三途点点头,朱砂道:“叫他进来侍驾。”三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朱砂回到赵政榻旁,就这么一直守着,宫女太监干干在旁等着,没人敢出声,直到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小宫女低头小声道:“娘娘,陛下的药熬好了!”
朱砂眼睛瞥见那个小宫女,低着头不敢直视朱砂,心里有了底,道:“来呀,把陛下扶起来,你,侍奉陛下服药。”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点了点头,旁边两个宫女两人将赵政扶了起来,朱砂背过身去,不忍看那一幕,心里隐隐的疼。
没过多久,赵政服完汤药,继而睡下了。朱砂驱散了一半的宫人,只留了半数在旁伺候着。朱砂守着赵政,守着守着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床上,赵政起身,穿着薄衣在外,那时李斯跪倒在赵政身前,似乎赵政在训教着什么,三途见朱砂醒了,只道:“似乎御医开的药很管用?”朱砂冷笑一声,走了过去,赵政见朱砂来了,匆匆收了话,李斯连忙磕头谢恩。朱砂手里拿着件斗篷给赵政披上,朱砂道:“御医的药可真管用,服下就见好了!”
“管用不管用,应付着喝吧。”朱砂将手里的斗篷给赵政批好之后,系好系带,手停在赵政胸前,赵政握着朱砂的手,朱砂知道,恐怕在过几个时辰,他就要魂归天外,此时此刻,朱砂只想好好和赵政说上几句话,不吵不闹。此时赵政开了口,道:“你就不问我,到底是谁泄了你的底?”
“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想和你吵,我们能好好的么?”朱砂听赵政如此说只觉得厌恶,朱砂话中带着恳求,那是她对赵政最后一点要求,继而朱砂转身想将手抽走,赵政却紧紧握住了朱砂的手,赵政面上浮现奸诈的笑意:“我却知道,饮你一口血,可得千岁!”
朱砂来不及惊讶,赵政握着她的手就咬了下去,两旁宫女吓得惊叫了出声,不远的李斯跌坐在地,三途听见叫喊,三步并两步走了出来,朱砂不知道赵政怎生来的力气如此之大朱砂竟然奈何不得,朱砂用尽了力气,再她将手抽将出来的时候,用力过猛,跌落在三途怀里,看着赵政满嘴的鲜血,三途知道,赵政得手了,低头一看,朱砂的手腕俨然一个齿痕,还向外流着鲜血,李斯跑了上来“陛下陛下”的叫着。朱砂左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心中抑制不住的愤怒。赵政疯了一般笑了,道:“可惜啊,孤知道得晚了些,若是早知如此,也不必大费周章了。美人儿,现在,你可以和孤永享千年了,哈哈哈哈!”
赵政向朱砂扑了过来,三途挡在了朱砂身前,赵政指着三途道:“你以为我不知么?从你在孤身边起,这厮就一直在你我嫌隙之间,就算你给他找了个老婆,我也看得出他与你之间的□□,朱砂啊朱砂,亏孤一心一意待你,你背着孤做的这些腌臜事儿也是够多了,也罢,此刻孤再没有什么事好求你了,你若也觉得看腻了孤,大可以离开。”赵政舔了舔嘴角的鲜血,他也不和朱砂再争什么,而是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三途回头看朱砂一脸的失望,再看她那个被赵政咬出的伤口,已经愈合,三途道:“他饮了你的血,是不是真的……”朱砂道:“三途,这些年,很感谢你陪在我身边,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一直都觉得,别人欠了我的,我可以向他讨要回来,可钱债易清,情债难尝,谢谢你,今日之后,你便解脱了,你再不用为我,做任何事。”
“什么?”三途惊讶道。
“放心吧,他活不过今日。”朱砂压住怒火,拂袖而去。
那日晌午,赵政心情很好,以为着自己真的服下了什么长生不老药,在屋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几个朝臣听到陛下病危的消息,急急忙忙从外赶来,没想到却看到赵政在自己宫中寻欢作乐,尤为诧异。赵政大笑几声,正欲说什么,就觉得腹内闪过一丝痛楚,影响了他的食欲,群臣见赵政停了下来,赵政捂着自己的肚子,觉得鼻子湿热,忽的一个老臣就叫喊了起来,指着赵政说不出话,一些朝臣也看见了,赵政喝斥:“放肆。”
话说得太大声,看到面前的酒肉都沾满了血,赵政只觉得奇怪,一摸自己的脸,手里全是血,赵政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一个大臣叫道:“快宣御医啊,快!”
赵政躺在榻上,浑身抽搐着,此刻半梦半醒,御医诊治之直摇头,李斯不知何时跑了过来,道:“今天娘娘还说陛下服药之后气色不错,还夸赞御医的方子见效,怎么此刻就……”
“陛下本就毒入肺腑,方才只是回光返照,加上他纵欲之过饮酒过量,此刻,此刻……哎~现在诸位大臣们都在,微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还是请陛下立下遗旨册立太子为好!”御医一番话,群臣立刻炸开了锅,三途扶着朱砂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朱砂小声道:“他真以为,喝了我的血,就能封不死神了么?”
“他是真的不行了?”三途疑问。朱砂道:“本就是这几日之事了,左不过十天,大限之期也就到了,想我们夫妻一场,善始纵不能善终,爱过,恨过,转眼便到了今日,只觉得凄凉。”
二人在人群之后看着那群人吵嚷着,三途此时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觉得自己的这几十年,就这样奉献给了一个凡人,此刻看他弥留之际,也是无奈非常。
只听见众人鬼哭狼嚎了起来,宫人太监纷纷跪下,朱砂知道,赵政去了。
李斯抹着眼泪走到三途面前,问三途此刻该如何是好,三途也没了主意,朱砂道:“你随我来,此处,交给他们去打理,该收殓收殓,该如何如何。”
夜里,阿兰回来了,叩谢朱砂大恩之后,在朱砂身后侍奉,三途归坐一旁,屋内只有李斯一人,李斯看着朱砂今日一身白衣有些费解,又看看三途心中有些打怵,朱砂道:“李丞相也是自家人,我就不和你绕圈子了,我想知道,今早陛下避开我二人,单独和你说了什么?”
李斯看了看三途,三途道:“娘娘说得清楚,你听得明白,照实说来,不必胆怯。”
李斯自他参政以来,就知道赵政身边有个手腕过硬的女人就是朱砂,朱砂和赵政重用赵高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李斯从吕不韦一个谋臣,反出吕府,自从李斯和赵高一起铲除了吕不韦之后,李斯就有些许把柄在赵高手里,也正因如此,李斯对这二人惟命是从,这二人也许了李斯高官厚爵,现在,李斯见赵政已去,对朱砂没有惧怕是不可能的,只得如实相告:“陛下那时头脑还算清楚,只说若是他过不去这关,叫我们辅佐长公子登上皇位,以保大秦基业。”
朱砂听到扶苏的名字,朱砂倒是不以为然,道:“仅此而已?”李斯点点头,朱砂笑了,“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李斯松了一口气,可三途眼中却冒起了怒火。三途道:“陛下这一生,做错了三件事。”
“哦?哪三件?”朱砂问。
“第一,未立皇后!”三途目光投向朱砂,继而道:“第二,未立太子!第三,就是未立遗诏。”三途说罢看着李斯,三途目光冰冷,李斯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三途道:“李丞相如此聪明,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朱砂道:“当年老爷子归天,不是一样如此,正因如此,我们才一手扶赵政登基不是么?怎么?扶苏继位,你心不悦?”
“当然,他凭什么继承秦朝大业?”三途说着,朱砂看见他攥紧了拳头,李斯更是心有余悸,三途继续道:“从陛下召回扶苏,这便是一个信号,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所想?扶苏?!他很好,不过他不适合做皇帝!”
“那赵总管的意思是?”李斯道。
“我和朱妃为大秦江山操劳半生,到头来,却落入了他人之手,李斯,若是你,你会甘心,会服气么?”三途道。
“这……朱妃娘娘,您如何说?”李斯拱手请示朱砂,朱砂微微一笑,道:“你们男人的事,你们男人自己解决,问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什么?不过,赵总管说的有道理,我记得我曾经问过陛下可愿封我为正妻,陛下不语,现在想来,真觉得不值啊?”
“这……”李斯尴尬了,李斯大约能明白朱赵二人的意思,只是不好言明,李斯看向三途,三途道:“朱妃膝下不是有胡亥么?胡亥是嬴姓赵氏皇族血脉,论亲贵,朱妃娘娘比起郑妃,李丞相以为如何?”
“自然是朱妃娘娘天潢贵胄。”李斯俯首道。
“李斯,你去拟一道遗诏,就说,皇帝宾天,身后由胡亥继位,朱妃位列太后辅佐胡亥登基,至于扶苏嘛~”三途道。李斯大骇,“这恐怕有逆先帝之意。”
“先帝之意?我和娘娘服饰先帝几十年,先帝有何意,我们最清楚。你放手去做,我等不会亏待你,况且在这朝野之中,能与我和娘娘为敌的,还未有人,李丞相你惧怕什么呢?”
“长公子虽然生性谦和,可是,他与蒙家军交好?”李斯忌惮道。
“蒙家军?几个凡夫俗子我又怎么会放在眼里?”三途得意道。朱砂看到,此时的三途好似陷入泥沼里的小鹿,最后一点本真被心里的*泯灭,朱砂只觉着几十年着实害了他,只得摇头不语,朱砂道:“李丞相,陛下身后之事,你和赵总管代为处理,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着了,你二人商议若是有异,一切以赵总管为先,日后,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朱砂看了一眼三途,起身在阿兰的搀扶下回屋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