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朱砂,有些惊讶道:“奴……女又……”朱砂笑道:“这个封号不是陛下赐封的么?”
赵政神情凝重,似乎想不起来,良久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朱砂没有答言,只道:“等下用完膳,我弹琴给陛下听可好?”
赵政还在想方才朱砂说的女又一事,无心答言,只敷衍的点了点头。朱砂看着赵政魂不守舍,也没了胃口。
三途退了下去,他知道赵政似乎忘了贬女又为奴的事,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晚饭过后,朱砂陪着赵政散了散步,回房的时候,桌案上已经建起了香,香案旁边有一架琴,赵政走了过去,仔细一看,看到那琴只有六根弦,好奇道:“这琴怎么少了一根弦?”
“这琴本就只有六根琴弦。”朱砂道。
“哦?可有什么来头?”赵政问。
“当年姬昌的儿子伯邑考死后,被妲己剁成肉酱,做成馅饼,拿给姬昌服用已证明姬昌是真疯,姬昌明知手中馅饼是自己儿子却为了自保不得不吃,后来得逃升天,便吐了出来,谁知吐出来的肉落地就变成了白兔,姬昌有感,认为那是自己的儿子,就做了这把琴,那时的琴只有五弦,多的这一弦,便是伯邑考。这把琴辗转落入妾手中,一直珍爱有加。”朱砂道。赵政看着那把琴,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扶苏,道:“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妾再和陛下讲个故事,是另一把六弦琴的故事。”朱砂道,此时赵政已经开始弹奏起那把白兔六弦琴。赵政点点头,朱砂道:“有个琴师,名曰流水,手中也有一把琴,也叫流水,与一官家女子相爱,琴师将流水相赠,以做定情,只因那女子家人瞧他不上,就相约私奔,男子为了女子,独自引开追来家仆,走前叫女子一直向南走,走到一个叫做乾南山的地方,他们在那里相会,不见不散。慌乱之中,流水琴七弦竟然断了一根弦,女子很惋惜,可是奇怪的是,那琴非但没有音不调,反而每每弹奏,音色动人至鸟雀不飞,游蛇不前。”
“后来呢?”
“多年后,女子在乾南山中一直没能再等到那个琴师,妾不敢瞒,我一直都很想要那把流水琴,倒不是因为他是谁做的,只因我欣赏流水那份深情,其实,流水是个神仙,因为眷恋一个凡间女子而不肯离世,为此法力尽失,变成一个凡人,后来被家仆打死,应归天庭,但是流水一直放不下那女子,魂魄变成了流水琴那根断掉的琴弦,一直陪伴女子,只是女子不知道而已。只可惜,多年前,流水琴被毁,一对痴男怨女魂断世间,可惜可叹。可也就是如此,琴师和那女子,却再也分不开了,这样,永远的相依相伴。”朱砂喜欢微娘和流水的执着,却没想到因为咒月的鲁莽,而坏了事,每每想到此,就觉得可气可怜。
赵政弹琴的双手停了下来,闭上双眼,香烟袅袅,脑海中浮现出了女又的一颦一笑,和扶苏的一举一动,睁开眼,牵着朱砂的手道:“孤的头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明,谢谢你,朱砂。”朱砂一愣,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两个故事给了赵政什么启发,朱砂一直有感流水对微娘的情有独钟,她说这个故事不过是希望赵政能有所感悟,给自己最后一些只有朱砂才能拥有的真情。
第二日,赵政下令,传口谕回宫,若是长公子扶苏回到咸阳,由扶苏暂代打理朝政,此消息一出,朝野大动。传此口谕者正是三途的心腹,三途知道此信,攥紧了拳头,恨得青经暴跳。三途有令,叫车府令上下,赵家子弟,盯紧了扶苏的一举一动,有丝毫差池,立即来报。
此时的女又,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面色也不如之前如此红润,她将头发盘起,用一块赤红的长巾裹住头发,让人不能见到;索性,女又的精神还算不错,只是眼窝有点凹陷,眼角也爬上了皱纹,两个丫头好生照料女又的饮食起居,女又夜里调息的时候已经明显感到自己的法力正在慢慢消失,眼看就要入咸阳,来往的商客渐渐多了起来,路上歇息的时候,扶苏冲女又笑了笑,道:“也不知道,这次再回到咸阳,会再有怎么样的变故。好在有你陪着我。”
那时他们在一棵大树下歇息,车队的头子说此地离咸阳县还有两里左右,前方来人,说已经派了人在城门迎接。
一行人打点行囊,继续上路,赶在天黑前回到咸阳宫。
他们在城门口见到的,是一个约莫十人左右的车队,为首的一个青面大汉见到扶苏,从红彪马上下来,走到扶苏面前,一拱手,嘴角一扬,道:“咸阳县令阎乐,奉车府令赵高赵总管之命,在此恭迎长公子,长公子一路长途跋涉,阎乐已经在府里摆下酒宴给公子接风洗尘。”
阎乐双眼炯炯有神,看着扶苏,女又从车上撩开布帘,粗一观瞧,见是个灰布蓝衫的大汉,两撇八字胡,倒也算得上俊俏,此时一旁的袁厌崖道:“此去离咸阳宫不远,公子疲累,就不劳烦阎大人了,咱们还是直接回宫吧。”
阎乐见是扶苏身旁一个白发男子说话,刚想发作,见他鹤发童颜,一身道骨仙风,不免忌惮三分。
“启禀长公子,郑妃娘娘现在在骊山避暑纳凉,陛下有口谕,让公子在陛下出巡的时候打理朝政,赵总管命小人从旁辅助……”阎乐话还没说完,袁厌崖一把拂尘甩在他脸上,阎乐吓了一跳,还以为袁厌崖要暗算他,紧退几步,一脸惊恐道:“你敢对朝廷命官无礼。”
袁厌崖哈哈一声笑了,“这地方苍蝇蚊子臭虫多,长公子耐不住,是要赶紧回宫的,多些阎大人美意,贫道代长公子谢过,还请阎大人让开一条路让我们过去。”
女又在车里忍不住笑了,扶苏也道:“赵总管的意思是不能忤逆,只是这六月天暑气太大,阎大人好意扶苏心领了,等赵总管陪王伴驾归来,扶苏定亲自登门道谢。”
阎乐见扶苏不吃自己那一套,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前头开路,护送扶苏回宫。几次回头看袁厌崖,袁厌崖一脸瞧不起他的样子,一路上暗气暗憋,可也无可奈何,只想着如何向三途禀报此事。
扶苏也乐,路上问袁厌崖为何如此瞧那阎乐不上,袁厌崖道:“若是长公子回宫,宫里派些个管事太监,又或者宫中之人来也就罢了,那阎乐方才也说了,他不过是咸阳县城一个小县令,听闻你此次回宫会从旁辅助打理朝政,你一朝得势,巴结上来的臭虫苍蝇定然不少,要不要也给你一柄浮尘给你赶赶苍蝇?”二人相视而笑,女又在车里也乐了。
郑妃果然不在宫中,宫女说的确是去骊山纳凉去了。宫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守宫的宫女。夜里闲来无聊,女又和宫女打听才知道,自从长公子离开的这半年,宫里发生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事,先是皇帝的胡姬病故,然后是青姬竟然是鲛人,道士想将她练成长生不老药,谁料想道士服用之后自己变成了怪物,自此之后,皇帝陛下大受打击,无心朝政,当女又问那朝政是谁在打理,那宫女只有些忌惮道:“丞相李斯,还有车府令赵高。”
赵高二字一出口,女又就觉得心里一紧,女又曾经幻想着他是自己的亲生哥哥,不过,现在那个幻想破灭了,自从赵政赐女又为奴之后,女又就再也不想去刻意想起三途,因为女又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自己以为最亲最近的人会如此这般诋毁伤害自己。
女又心重,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打坐调息平静自己的思绪,可是却无法再忘却三途的影子,在文姬宫里,女又摔碎的杯子,她无法控制自己满腔的恨意,一睁开眼,见夜色已深,一个纵身,跃出窗外。
女又头上裹着素长巾,将头发和半张脸裹得严严实实。她在屋顶来回穿梭,此行的目的,是赵高的府邸。
女又还记得去的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赵高府,见府邸雕梁画栋,灯火通明,听闻赵高现在不在府里,皇帝出巡,他在一侧陪王伴驾去了。女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可能,只是想来逛逛。女又的法力虽然消失了许多,可是飞檐走壁不落灰尘的功夫还是有的,就这样,女又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现在,只有一间屋子里还点着灯火,女又直冲那屋去了,那大屋似乎是松月的屋子。随处可见的珍贵器具,以及门口种的一棵珍贵的金钱松,女又肯定,那就是松月的屋子,女又来到窗外,女又双眼精明,隔着薄薄的窗纱可见屋内的人;坐在主坐的妇人是松月,见她一旁的仕女手打扇子,她正在垂目倾听,一旁客座的是一个年轻妇人,正是女又之前见过的梧桐。还有一个男人站在堂中间,侧对女又,女又看不清那男子是谁,只见他嘴巴在动,应该是在说什么,女又走了几步,走到另一扇窗外,那里灯火灰暗,可是女又还是看清了,那人是今天正午时分在咸阳城门口拦截他们的咸阳县令——阎乐。
女又不禁大吃一惊,想着这人和屋中松月母女的关系,只见这时,梧桐起身扶着阎乐,举止亲密,女又不禁又想,难道这阎乐也是三途的儿子?一转念自己驳了自己的念想,想着,这阎乐应该是梧桐的夫婿。
女又猜得不错,这阎乐,是赵高也就是松月女儿梧桐的夫婿,也是三途半个儿子,平日里多为三途做事,是个精明人,和梧桐恩爱有加,对三途的提携铭记于心,对三途倒是也肝脑涂地,此次,阎乐接到三途密令,叫他盯紧扶苏的一举一动,稍有差池立即来报,此时,阎乐正在像自己的夫人和岳母回禀今日所见所闻。
女又还来不及多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之间一人披着黑斗篷就进来了,阎乐正欲高声,那人摘下斗篷,一屋子人又安静了下来,只听到梧桐嗔怪道:“爹,原来是你,你何时归来的,穿成这幅样子,是要吓死女儿么?”
三途笑了笑,见松月起身让位三途,自己则在一旁伺候着。松月道:“前几日接到三哥的紧急文书,乐儿就一直在城门口等着那几人,今日才把那几人等来了,本想留宿在咸阳县城里,可是却被一白发道人给打发了。”
“白发道人?”三途吃惊不小,此时阎乐急道:“真是,岳父大人,一接到岳父密函,小婿不敢怠慢,想着郑妃不在宫中,或许可以将长公子留宿在县令府几日,谁想到,却被一厉害的白发道人驳了回来。岳父说,少有差池赶紧来报,小婿愚笨,也不知,这算不算……”
三途想了想,道:“那道人长得什么模样?”
“那时他坐在马上,看不清个头多高,估摸着,和长公子一般,鹤发童颜,看着倒是比长公子小个几岁,面皮白净,没有一丝褶子,两道白眉中一道红印,似是刀疤又似朱彩;手持拂尘,一身蓝衣道袍,不像往常所见的那些老道那样驼背弓腰,却是……却是挡不住的英气。”阎乐说到后面有些惭愧,见三途一脸茫然,搜脑瓜肠,倒也想不出此人是谁。
女又想着阎乐如此夸张袁厌崖,忍不住笑了,也就是这时,女又多出了两口气,竟然被三途察觉,屋里传来一声恫吓:“窗外何人!”
女又却是出奇的镇定,心想着或许说的不是自己,才如此一想,三途就打开了窗子,只是不是女又面对的那扇,一回头就看到了阴暗处的女又,那时女又头裹着纱巾只露出两个眼睛,三途辨认不出,女又并未亏欠三途什么,只是女又见到来人是三途,说不出的恼火,一个纵身,跳上屋顶,头也不回的跑了,三途哪里肯罢休,紧追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