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玉道:“不知道,这几日总是这样闷闷不乐的,问也不做声。”
女又看看南玉,似乎南玉还不知道阿青其实已经知道了真相,见阿青此时眼神空洞,女又只觉得可怜,问:“凤九娘去哪了?听说她失踪了。”
南玉蹙眉点头,道:“前天下大雨的时候,我见她拿着一罐什么东西,走了出去,走的时候裹着头巾,叫也不回头,两天了,没回来。”
“没回来?”
“是啊,现在店里生意也做不下去,阿青又整天这样,我都不知如何是好。”南玉道。说罢,她握住了阿青的手,阿青有些厌烦的抽了出来。
女又看得出来,南玉和凤九娘是真心对阿青好,只是此时阿青恐怕无法释怀。
“还有三天,还有三天……”阿青喃喃说道。
“阿青,你到底在说什么,昨天说还有四天,今天说还有三天,你和你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啊,你别吓我。”南玉急道。
阿青一把推开南玉,对女又道:“姐姐,你答应我,到时让我送送我爹,好么?”
女又点点头,拉着阿青的手,阿青躲到了女又身后。南玉对着阿青焦急万分。南玉懊恼着,问女又这是怎么了,女又想了很久不知如何开口,问:“阿青没和你说什么么?”
“她会和我说什么?”南玉道。
女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好自为之。我有些话要和阿青说,我先带她回了。”
南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女又对她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南玉无法阻止女又将阿青带走,南玉只觉得又失去了什么,看着阿青和女又消失在细雨里,直到最后一刻,阿青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那时南玉的心里,疼极了。
阿青跟着女又,道:“终于不用再见她们了。”女又看了一眼她,没有说话,待回到屋里,二人换了套衣衫,梳洗之后,见阿青神色安好,女又问:“阿青,你老实告诉我,凤九娘到底是不是不死人?”
“当然不是。”阿青肯定道。女又问:“那为何,她的手臂上,有一条和南玉一样的长生线?……”说罢,女又回想了下,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只听阿青道:“不,不一样,南姨手上的长生线是会像心脏一样跳动的脉搏,而凤九手肘上的,不过是一根红线。”
“这,这有什么玄机么?”女又问。
“我不知道,关于这奇怪的线,我也只见过两三次,我问她那是什么,她遮遮掩掩,又或者闭口不谈。而且,凤九手肘上的那根红线,是这两年才生的,而这两年,她与象郡郡守府里的一个婆子来往甚密,最近听说那婆子是个虫婆,我想,他们之间多半是些做些邪术的勾当。凤九本就会些,再像婆子讨教,也是正常之事。”
“这就对了,我前几天我见凤九娘陪着那婆子的女儿,婆子是个炼蛊之人,那条红线,恐怕和婆子有关。”女又道。
“有关无关我也不想知道了,姐姐,我知道你方才是有意带我回来说话,你知道我不想见南姨,还有三天,我可不可以住在这里?”
女又有些为难。道:“你爹交代你叫你处理好她们之间不明之事,你却……”
阿青摇摇头,道:“我的心绪很乱,我恐怕要叫爹失望了,此时我能将自己理顺已是不易之事,哪里还顾得了她们。”
“看得出,你很纠结,你恨她们,可是,可是你为什么……”女又想说为什么不报复就罢了,为什么连真相都不敢说出口。
阿青道:“她们虽然害死了我娘,但是对我确实极好,我虽然口上说他们是为了笼络我爹,但是我心里知道,她们真的将我看做了女儿,爷爷说得不错,自欺欺人,说的正是她们二人,我又何尝不是呢。若是我永远不知道真相,可能我会真的将她们看做亲人,可是偏偏……我不能原谅她们,但也不会伤害她们,爹叫我对她们将实情相告,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不到。我只想离开她们,永远的,再也不想见到她们。”
女又看着阿青,不知如何说,心里郁闷,此情此景真觉得天意弄人。
三天后,扶苏收拾好行装,一队人马整装待发,扶苏下令,叫他们先行一步,在花妖林破庙相候,头子领命。
滚老雷和府里几个衙役出来相送。
扶苏人品尚佳,和府里的人关系都十分不错。此时天上下着小雨,滚老雷一行人还是送了扶苏出了象郡,扶苏几经推辞滚老雷才转身回了,走了几步,渐行渐远,扶苏叫头子先走,在花妖林破庙汇合,见头子也走了,太和摇身一变,变回原形,阿青坐了上去,女又变作火凤载着扶苏,袁厌崖则驾着祥云,几人飞往离观。
正如女又所料,离开象郡之后,雨便停了,扶苏道:“这雨奇怪得很,为何偏偏只在象郡之上汇集,记得从咱们来到象郡,这雨就一直没停歇过。”
女又不语,心里自然也觉得诡异,却无可奈何。
落在离观观云台,阿青急匆匆跑了进去,只听到阿青一声尖叫。女又也走了进去,只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甘舍子,甘舍子今年也快五十,只是身上有些修为,女又记得第一次见甘舍子的时候觉得他木讷可是人却很年轻,此时见他双眼充满了血丝,显得一脸的疲惫,几天不见,老了十岁。
阿青没敢哭出来,只是握着甘舍子的手。
甘舍子道:“你们都来了?”此时鹰离从内堂走了出来,鹰离叹道:“痴儿不愚,催生白发。罢了罢了,宫主已到,你这就随为师回山吧。”
“鹰离道长,你就带甘舍子走吧,我此来,是带阿青见见他,我就不随你回去了。”女又道。
“为何?宫主不是一直想回山?”鹰离问。
“我还有些凡尘俗务未了,待我了去了俗务,就来此找你。”女又说着握了握扶苏的手,鹰离点了点头,道:“也好,那阿青姑娘……”
“阿青,你要不要和你爹说说话?”女又道。
阿青看了看甘舍子,只见阿青摘下自己的颈环,放到甘舍子手里道:“爹,你等我,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有朝一日去寻你。”
“不必了,世外如此美景,你不该被烟尘过往困住。离开此地,寻你自己的生活吧,若是可能,贫道想拜托宫主,带阿青离开,去哪里都好。”甘舍子道,女又道:“我答应你。”
阿青不说话,而是站了起来,回过头,抹了抹泪水。鹰离道:“时辰到了,徒儿,走吧。”
甘舍子颔首闭眼,只见鹰离口中念念有词,身后起了风,眉心中间刻闪出一道金光罩住甘舍子,甘舍子的样子瞬间老去,随即倒在了地上,原本的皮囊空陷了下去,转瞬之间,化为白骨,风吹为灰,飞灰尽数被鹰离左掌纳入,鹰离随即抓紧了左拳,阿青看到甘舍子这样有些坚持不住,女又也没想到鹰离是施了什么法术,只见鹰离左手拳头紧紧握着,道:“人死自然湮灭,此时的甘舍子,虽生犹死,此时的他,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了。”徒儿,你在此看家,为师去了。
太和点点头,一行人走了出来,鹰离又道:“宫主留步,鹰离此去半月即归,他日宫主有寻,可来离观。失礼了。”说罢,鹰离变为一只巨大的鹰,左爪依旧抓着,女又知道,那是甘舍子。
鹰离越飞越远了。直到再看不见。女又心里不好受,回头本想安慰阿青,阿青面无表情依旧望着天空,扶苏道:“你爹走前叫我们好生照顾你,带你离开此地,你跟着我们走吗?”
阿青看了看太和,太和有些莫名其妙,道:“不了,我想在此入道,爹对我说过,他一生虽是道士,走的却不是正道,那是他最遗憾的事,我想完成他的愿望,我想拜太和为师,就看师傅收不收我。”
太和有些咋舌,袁厌崖笑了,阿青对袁厌崖道:“爷爷,谢谢你,你说我说得很对,我是自欺欺人,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不再如此。”
太和道:“这我还得要问过师傅,毕竟你是师兄的女儿,师兄与我相伴几年也有些情谊,此时我不能回绝了你,只是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阿青笑了,道:“谢谢诸位,与阿青萍水相逢,愿意为阿青父女做如此之多,阿青在此谢过了。”阿青做了一个揖,见阿青笑了,好似漫天的云彩都散了,女又道:“既然入道,就要放下红尘俗世,你在此也好,有太和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就怕你想不开。”
“姐姐你放心吧,我答应过我爹,我要好好的活下去,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活下去,不会想不开的。”阿青笑得很灿烂,女又见那笑容心里忐忑了起来,袁厌崖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阿青说此话的时候好,女又心里有一丝异样。看着阿青此时年轻的面容,仿佛想起了多年前在朱雀宫里照顾自己的殷筠,那时女又才想起来,殷筠似乎和阿青长得极为相似,她仿佛听到殷筠说“我答应过我爹,我要好好的活下去,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活下去。”女又一时间仿佛看到了殷筠,仿佛看到了阿青手心生出了长生线,走进了乾南山。
“又儿,又儿……”扶苏唤着女又,女又似乎从梦中醒来,那时阿青已随太和进了观中,观云台上只剩下他们三人。女又定了定神,挤出一丝微笑,对袁厌崖道:“你带扶苏回花妖林,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说罢女又双臂一挥,变作火凤,展翅高飞而去。
扶苏和袁厌崖相视一眼,默不作声。
那日,阴雨连绵。从象郡的南方冲来了一只巨大的烈焰火凤,浑身燃着金红的火焰,盘旋在象郡阴霾的上空。滚老雷看着那只在风雨中盘旋的火凤,想起了幼年看见那只青焰凤凰,滚老雷曾一度以为自己记错了,可是当记忆又一次重复上演的时候,滚老雷震惊了,此情此景如出一辙,只是当年那只是青色的凤凰,而现在是只红色的火凤。象郡里的人不少人都看到了。那一刻,滚老雷终于相信,女又说自己是乾南山里的不死凤凰。
女又在盘旋了二九之数,终于散尽了象郡上空的乌云,阳光终于重新照亮了象郡的每一寸土地,来不及看到象郡百姓的笑脸,女又飞回了花妖林。乌云潮湿阴冷,女又本就是法力渐消之人,此一举,好似快耗尽了她的法力,当她回到花妖林,浑身被雨水打湿,倒在了林子里。
是一众花妖发现了她,将女又带回金羽庙中,当扶苏再看见女又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原本女又的头上只是有几根白发,现在却已经花白了尽半,扶苏不知道女又去做了什么,只是看着女又的样子心疼极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静静的陪着她。女又醒来之后,看到自己的样子,早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不免还是有些失落,她告诉扶苏她为象郡驱散了雨云,可是这一举让女又加速了老去,扶苏问女又后不后悔,女又微笑着没有回答。
回程的路上,女又批着黑纱,扶苏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她,生怕再有什么差池。女又对扶苏道:“真正能伤害自己的,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覃通与阿灵,是诺而不践,而甘舍子与凤九娘,南玉,殷筠三个女子之间,恐怕谁也说不清孰是孰非,我猜,他们的故事应该是,殷筠和翠绿当时是在一起的,共同出了花妖林,共同被甘舍子和凤九所救,后来甘舍子爱上了殷筠,可是无论是师门还是翠绿,都容不得他们二人,殷筠遭遇了翠绿背叛之后消失了,而甘舍子,凤九娘,南玉都不愿接受他们所要面对的事实,说了世上最丑陋的谎言。可怜了阿青……”女又说罢,看了看扶苏,扶苏道:“世上之事,终归一个心甘情愿,能做到,实在太难了。”女又握紧了扶苏的手,她很庆幸此时此刻扶苏依然在她身边,在她落难之际,而回咸阳的路上,迎接他们的,不再是风雨,可是也不是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