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上苍为了慰藉他,半月之后,还是那样一个黄昏,还是那个人,还是那样一卷古画,竟然再次出现在了谭老板眼前!
这是一卷长长的画轴,尺幅比那《维摩诘像》大得多。
当他轻轻展开画轴,不由惊呆了:画面上,一主一仆两个美得令人心悸的天仙,向他展颜微笑,他的魂儿、魄儿,都情不自禁被吸去了……天哪,这,这,这……这幅画,竟然是顾恺之的《洛神赋》!
顾恺之去世多年之后,到南朝刘宋时期,本来已经天下知名的大画家陆探微(公元420~479),自从看到这幅《洛神赋》之后,决定师法顾恺之,一切从头开始。
陆探微,南朝刘宋(420-479)时吴人。明帝时(465-472)常在侍从,以善画人物故实得名。陆探微作画,笔迹劲利如锥刀,刻画的人物秀骨清像,栩栩生动,令人懔懔若对神明。评论者谓画有六法,探微兼备,被认为是承先启后的大画家。
十分喜爱字画的唐太宗李世民,有两大梦想,便是拥有顾恺之的《洛神赋》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后来,他听说兰亭真本藏在越州永钦寺禅僧辩才手里,便派遣大臣萧翼用欺骗的手段赚而得之。然而,他倾天子之力,却搜寻不到《洛神赋》,仅仅找到陆探微的一幅临摹图,便如获至宝,赏赐给了献画人黄金千两,珍宝无数,外加一顶光宗耀祖的官帽子。
没想到,无价之宝《洛神赋》,居然到了自己的手里!若不是有舌头挡着,谭老板的心准会从嘴里跳出来,跳到这幅传世绝品上。
然而,来人却说,这幅代代相传三百年的宝画,只当不卖。来人还说,真卖,整个广州也没人买得起。不是么,连一幅后人临摹的仿制品,都价值千两黄金呢。
当就当吧,到时候,你无钱赎买,它照样是我的!而且,这样还没有风险。谭老板心里的小九九比任何人都精。他用五百两银子和一张当票,将画换到了自己手里。起码,它可以在两个月的当期之内存留在自己手里。况且,那个花花公子花钱似流水,当期一过,这件无价之宝便真正归了自己。
来人看了看当票,说:“这幅画价值连城,可以说是无价之宝,你万一丢失或损毁了怎么办?”
谭老板灵机一动,说:“既然是无价之宝,如何照价赔偿?所以我就没有标明它的估价。”
那人无可奈何,说道:“你就象征性地写上以当铺相抵吧,反正你心里也清楚它的来历,量你也不敢捣鬼!除非你不想活命了。”
家有重宝,若无人知晓,不啻于锦衣夜行。所以,第二天,谭老板悄悄将字画店的二掌柜叫到自己的当铺里,请他欣赏这幅传世名画。
果然,当那摄人魂魄的画面在二掌柜面前徐徐展开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随即,他的目光变得极度羡慕、极度贪婪,恨不得将整幅画都保存进自己的眼睛里……
然而,当他的手指无意中触摸到装裱材料时,嘴角下意识抽搐了几下,眼睛不再紧紧盯着画面,而是反复观察着装裱的绫子。最后,他的脸上掠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微妙神色。
谭老板心中“咯噔”一声:难道这幅名画有什么问题?他再三追问,二掌柜才指出了一个小小的破绽:装裱材料虽然像是旧绫子,但这种绫子,是十多年前出产的。十年前,他装裱字画时,都是用这种绫子,对它十分熟悉。尽管作伪者将它进行了古化处理,从色彩上难以辨别,但它质地依旧,所以当二掌柜用手触摸时,察觉出了破绽。试想,三百年前的字画,如何会用十年前的绫子装裱?
谭老板犹如被一盆冷水泼到头上,从头顶浇到了脚底。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思维才像冻僵了的蛇,缓缓苏醒过来。
二掌柜呢?早已不见了踪影。五百两雪花银就这样打了水漂,而且连个响声都没听到。
谭老板不甘心,径直找到了顾大人的府上。
“什么?我们顾府会借当?你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是故意来败坏顾家的名声的吧!滚!若是我家少爷知道了,看不打断你的狗腿!”大管家一顿臭骂。顾公子的那个跟班,更不承认曾经到过他的当铺。
是啊,有哪个小偷会坦白自己光顾过的地方?
谭老板不但没有讨回银子,反而受了一肚子窝囊气。而且,连那幅赝品上的美女,似乎也在对他发出嘲弄的微笑……
笑、笑!让你笑!
谭老板发疯似地扑了过去,用剪刀将那美女的脸庞剪得稀巴烂,又将她付之一炬,才算出了一口恶气。
本来,他不过损失了几百两银子,而他的一时冲动虽然痛快,却招来了家破人亡的灾祸——
当陈阿四带着那原封未动的五百两银子出现在他的当铺的时候,他才突然明白了,自己落入了一个蓄谋已久、精心设计的连环套里。
所有的一切,包括那幅《维摩诘像》,都是整个骗局的一部分,目的是为了勾起他的贪欲,进而利用他的贪婪,图谋他的整个家业。
他心如刀绞,他失魂落魄,他痛不欲生。然而,陈阿四却又在他流血的心上撒了一把盐。
陈阿四说:“四年前,当你用花轿将我心爱的幺妹强行抬走的那天,我就下了决心,一定要你加倍偿还!所以我不但要接收你经营了几十年的越秀当铺,还要幺妹重新回到我身边!”
谭老板走投无路,如一只丧家之犬。他精神恍惚地在珠江边徘徊。入夜时分,游弋在江中的画舫,停靠在岸边的楼船,花烛点燃,彩灯齐放,照亮了夜空,映红了江面。谭老板在水中看到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奇幻世界。他伸出手,慢慢走入其中……
陈阿四如愿以偿得到了谭老板的越秀当铺。然而幺妹却决然离开了当铺后院,回到了横林岗。当她得知慧能俩国母子已返回了故乡,过了一段日子,便嫁给了林山子。
要知道,陈阿四之所以费尽心机图谋谭老板的家业,主要是为了得到幺妹!谁知幺妹不但没有投入他的怀抱,反而视他如蛇蝎,恨他如魔鬼。
更要命的是,整个广州生意圈子里的人,都不再与他来往,更谈不上打买卖交道。连周围的邻居,也像躲避瘟神一样,老远便避开他。人家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有了钱,有了很多、很多的钱,反而像是惹得鬼缠身。
缠上他的,还有谭老板的儿子——杀父之仇,破家之恨,夺财之怨,人家当然要报。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越秀当铺燃起了熊熊大火。炽烈的火光映红了半座广州城,照亮了整个夜空。然而,人们只是远远观望,没有一个人前去救火。
整个当铺连同后面的家人居住的房屋,全都化为灰烬。陈阿四呢?有人说,他已经在大火中烧死了;也有人说,他被烧得面目全非,但侥幸保住了性命,为躲避谭大少爷的追杀,不得不远走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