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是年轻人们的,可真到了那一天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
“和年轻年老没关系,这是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时间,懂吗?时间是线性的,不是跳跃的,也不是倒置的”。
“郑炎你闭嘴,你又不是在老头子们的威逼利诱下长大,你怎么会理解我们的苦闷”。
“就是,尽说风凉话”。
郑炎不想搭理这三个家伙,也不知道朱山什么时候藏下的酒,被郑星路给翻了出来,然后连坚决表示不喝的郑渊也喝高了,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
张彩云给篝火添了些柴,使得洞府里暖和了不少,几个喝醉酒的似乎也有些舒服起来,开始陆续睡着,郑玉婵和白波依偎在一起说着悄悄话,星霜独自坐在一边修炼,郑炎没喝酒,拿起弓箭长枪准备去外面值夜,张彩云忽然轻声唤住郑炎,犹豫了一下起身也往外走去。
大年夜,太华山里山色阴沉万籁俱静,这样倒是能轻易看到听到一些细微动静,等郑炎又把石门半关上,站在门口的张彩云才带着忐忑的神情轻声说道“这些天一直想说只是又怕唐突,多谢公子搭救楼纲”,
郑炎有些诧异,或者说装作诧异,好奇问道“夫人和楼纲有关系?”,
张彩云点头道“楼纲那孩子本是奴家娘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和她自小定亲的那个孩子正是奴家的亲侄儿,可惜也被劫掠到了妖窟,两个孩子也真是好事多磨”,
郑炎深表同情,静待她接下来的话,特意跟出来显然不只是来道谢的,而且这话怎么听都有些虚伪,你不知道你的侄儿是什么货色吗?
“公子似乎对妾身有什么误会?”,张彩云有些无辜地看着郑炎柔声说道,
郑炎有些错愕,奇怪问道“夫人这是从何说起?在此之前我们应该不认识吧?”,说着话的时候感觉正被眼前这个女人仔细观察着,一时间竟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很不舒服,
张彩云也有些错愕,低头想了想又抬眼展颜一笑,柔声说道“可能是奴家多心了,这些日子像是在云里雾里一样,一直日盼夜盼都想着能逃出来或者被人搭救,可真出来了却还是不安”,
郑炎点头道“理解,等回归我们人类聚居的地方就好了”,
本来是安慰的话,张彩云听罢却满是凄婉,苦笑着说道“奴家已是残花败柳,还为妖怪生了孩子,回去恐怕也没有立足之地”,说着竟是轻轻抽泣起来。
郑炎面上有些焦急窘迫,可心里却平静淡然,说不上冷血无情,只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对不相干的人不要过分设身处地,更不要滥施同情,保持冷静疏离最好,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虽然面上表现了足够的同情但是郑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蹲在地上似乎也是愁肠百结无计可施,
张彩云抽泣着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郑炎的背影,眼神有些晦涩,思索了一下艰难地走过郑炎站到没膝的雪地里,下一刻好似力气耗尽似得终于跪倒了下去,郑炎不禁皱起了眉头,她的精神气确实有些虚弱,可远没到这种程度,这是在演戏吗?
身后石门被挪开,一身酒气的郑星晔走了出来,一深一浅的越过郑炎走到张彩云面前,拉起她便往回走,张彩云满脸凄苦,只是摇着头,不过还是被郑星晔拉了回去,洞门关上,一时间只剩呆愣在原地的郑炎。
郑炎在不远处一个略高一点的山石边刨了一个雪洞钻了进去,坐在雪洞里还有些哭笑不得,郑星晔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不会真是被美色所惑了吧?
不一会儿洞门又打开,走出一个窈窕身影,在洞口空地略微踟蹰了片刻径直往这边走来,其实女子一出来郑炎便认清是谁,只是没想到竟是来找自己。
郑玉婵在雪洞边跪坐下来,想了想又换了个姿势,然后笑着问道“感觉如何?”,
郑炎认出正是刚才张彩云跪倒的姿势,简直惟妙惟肖,有些感叹这丫头的感知真是强大,笑着问道“你怎么看?”,
郑玉婵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也算御女无数,想必已经看穿那个女人的伎俩,还需要问我这个乡野丫头吗?”,
郑炎有些无奈,真记仇,只是闲聊几句都能得罪她吗?“她是想博得同情好被接纳?可她不都选定星晔了吗?找我做什么?”,
郑玉婵微笑不语,郑炎想了想沉吟道“她是觉察出我的身份了吗?”,
郑玉婵抓起一把雪端在眼前微笑看着,片刻后才轻声说道“我第一眼见她就觉得这女人野心不小,其实她早给自己想好了出路,而且不止一两条,郁单洲各势力对我大周的渗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他们很多都向往着大国权贵的生活,只从这两点来说,张彩云能傍上星晔哥或者你对她自己来说都是不错的出路,而且她也没打算放弃星路哥和郑渊,嗯,这些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忽然传来夜猫子的叫声,郑炎注意到郑玉婵身子轻微颤抖了一下,这种反应本来对一个修行之人来说几乎不应该,只是她却真正有些惊吓,这是在防着什么?不会是防自己这个御女无数的衣冠禽兽吧?
想到这里便笑着说道“要不要进来坐坐?我怎么没发觉她这些天用了什么手段?”,
郑玉婵明显有些犹豫,这样郑炎更疑惑了,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是直接拒绝了,下一刻女子便低着头爬进了雪洞,雪洞有些狭小,本来就是郑炎为自己准备的,一下子又多出一个人,虽然是身量娇小的少女,可还是挤到了一块,
郑炎最后终于败下阵来,用力往另一边挤了挤,多日严寒积雪,几乎已经算是结冰,还好郑炎力气足够大,进来的郑玉婵一时反而沉默了下来。
两人安静看着外面洞府的方向,郑炎紧紧贴在雪壁上,女子身上的幽香即使在这么冷的地方也丝毫不显清淡,反而还有些特别,“没错,我就是你们口中经常说的‘香女’”,
“香女?”,郑炎下意识问出声,随即了然,也不知道哪个无聊的家伙曾经编写过一本叫《合欢香女集注》的书,里面详细记述了各种类型的香女体质和与之双修的注意事项,祁文定曾经偷偷拿到国子监和同窗们分享共同探讨,郑炎在旁边也听进去不少。
“一般来说香女分两种,一种是世俗说的可增加情趣的,另一种是修士们定义的可以辅助男子修炼的,其实这两种也没有明确的界限,我应该都有”,郑玉婵语气平静轻声又说了几句,
郑炎点头道“你修行感知类的法术也是因为这种体质吧?”,
郑玉婵微微一笑答非所谓,“我本不是郑氏族人,其实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我原来不姓郑,具体姓什么我也不知道,还在襁褓的时候被人放到宗族在南方一处商社的门口,父亲,也就是那处商社的掌柜,他人很好,把我抱回去交给夫人抚养,一直到我六岁的时候,因为生意的关系一家人一直漂泊不定,父亲和母亲怕我们因为颠沛打不下好的修行基础,便把我和弟弟妹妹一起送回族地;其实在族地像我们这样的孤儿不少,说是太平盛世,可总少不了天灾人祸带来的破产,我小时候就见过不少卖儿卖女的勾当,更别说流离失所自卖为奴,按说荒野里多的是肥沃土地,朝廷也有措施鼓励人们开荒,可大多数人还是延续着祖辈的生活范围和方式”,
郑炎从来没想过这丫头竟然还有絮絮叨叨的一面,想着就这么安静听着就好,不过总是天不遂人愿,郑玉婵忽然转头看着他问道“你见识多,肯定知道人们为什么不愿去开拓,能说给我听听吗?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几年,人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随着女子转过脸一时间吐气如兰,郑炎定下神想了想问道“你去过那些荒原吗?”,
郑玉婵摇头,疑惑问道“难道有吃人的精怪占据?”,
郑炎笑了笑,看着外面轻声说道“历来大规模拓荒都是军垦先行,等道路城池村镇水源和危险都解决完善后才开始转向民垦,危险就不说了,狼虫虎豹山贼强盗,还有一些不法修士,也有你说的吃人精怪;我们先说道路,生活所必须的都有什么?衣食住行,米面油盐当下没有怎么办?就要靠道路运输,没路怎么行?更别说各种工具器皿,尤其是那些不能自给自足的;再说耕种,种地养殖大多都是靠天吃饭,你到了一个新地方不了解这里的天时一旦失败怎么办;还有水利城寨的建造,一家两家你能建得起来吗?而多串联一些人家共同去开荒又涉及到一个管理和服众的问题;生病了怎么办?你是不是要带几个郎中去?不带难道等死吗?我们为了提高效率一直在强调分工,其实也是在消除这种小门小户的形式,当然,破产也变得容易起来”。
郑玉婵点头认同,不知为何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郑炎无奈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不会是来跟我说族地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吧?”,
天空又开始落雪,外面不多时已是茫茫一片,郑玉婵轻笑道“我知道你之前和我说那些话的目的,是想我离你远点,以我的条件难道没资格留在你身边吗?难道你真喜欢张彩云那样的成*人?”,
郑炎满心无奈,这丫头先是谈论张彩云是为了确定自己喜欢的类型,又说她自己的香女体质和身世是为了增进关系增加筹码,引出开拓什么的又是为了什么?
“你这是不忿我的疏离还是真心实意?话说回来,我记得你也是入了族谱的,宗族把你许配给我你完全可以像她们那样拒绝,应该没什么难的吧?”,
郑玉婵把脸枕在膝盖上看着郑炎轻声说道“父母对我有养育之情,宗族对我有知遇之恩,良心告诉我不能拒绝”,
郑炎有些无奈,试探着问道“要不我来拒绝?”,
正说着忽然一股极强的力量自上而下压了下来,郑炎陡然发力双掌向上举起,周围的积雪骤然崩解飞散,等到雪屑散去雪花开始继续落下,落到挺拔伫立的郑炎身上,落到半跪在地上蓄势待发的郑玉婵身上,旁边山石上正蹲着一个黑衣年轻人,阴柔又俊美的脸上带着邪魅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郑炎,下一刻又和煦笑道“打扰二位谈情说爱了吗?”,
郑炎莫名有些反感这个脸色转换这么快的家伙,尤其刚才还发起了一场偷袭,现在居然嬉笑着打招呼,伸手一抓,长枪破雪而出,“玉婵,你站后一些”,
年轻人点头道“嗯,知道了,玉婵,好名字,要打架吗?我要是打赢了你就把这个美人儿让给我,怎么样?最多再加上放你一条生路,不能再多了,我还要折辱一下你,就是坏掉你的道心,省的将来被你找麻烦”,
郑炎也算阅人无数,这样欠扁的家伙还真不多见,也不跟他废话,枪出如龙。
年轻人闪身离开山石,身手竟是极为敏捷,郑炎多年修炼再加上体质特异,有一点就是不需要蓄力,也就是随时随地可以爆发,在年轻人展开身法故作潇洒的时候郑炎这边陡然加速又只是简简单单一枪,
随着一声衣服撕裂的声音传来,年轻人已经被一枪崩飞,郑炎得势不饶人继续一枪扎出,如此反复十多个回合,黑衣年轻人极具力量威势的拳脚完全不能建功,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布,只是仍旧嬉皮笑脸,郑炎虽然每次都是一枪扎出,但从来不是直线,这时又递出一枪后冷笑道“原来不过是一条小蛟,来,化出本体让咱们瞧瞧,要不我就只能把你杀了再看了”,
年轻人原本嬉笑的神情渐渐消失,转而一脸玩味,落到一块石头上活动了一下身体咧嘴露出了森森白牙,“本体就算,等我化龙那一天会让你的神魂来见证”,说着裹挟雷霆万钧之势冲了过来,凶猛剽悍,被他气机吸扯到身边的雪屑已经化成一条隐约的带着黑光的蛟龙,
郑炎冷笑道“蛟就是蛟,等你化龙之后再说吧”,然后一条矫健威猛的雪龙咆哮着迎了上去,这次是一线直扎。
郑玉婵已经绕到年轻人身侧,身边浮现出一个玉色的光轮,同时单手掐诀,身周雪地下有一条条雪线拱起潜行,目标正是黑衣年轻人。
雪龙黑蛟相撞,郑玉婵的雪线眨眼间被罡风切碎,只有光轮巍然不动,黑衣年轻人被近身的郑炎一掌拍在胸口,又从穿透身体的长枪上脱出来,带着不断喷涌出的血水倒飞而去,脸上说不上是痛苦还是无法相信,郑炎持枪跟进,又只是简简单单一枪,
就在长枪将要刺穿年轻人头颅的时候,忽然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一个白衣清逸的中年人出现在枪尖和年轻人中间,就在中年人要抓住枪头后段的时候郑炎忽然沉气用力再次让长枪递进三寸,差一点就要刺进中年人的身体,只是也再不能进分毫,郑炎干脆抽枪后退,郑玉婵掠到一边,两人呈掎角之势站定。
中年人看了一眼自己白皙修长的手点头道“和你这条真龙比起来敖心的确只是一条小蛟,不管如何今天就先算了”,
郑炎看着突然出现的中年人皱眉说道“既然妖祖这么说晚辈自然不敢不从,只是不知可否留个姓名?”,
中年人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既然知道我是妖祖那名字也就无所谓了,我叫白飞,来自东海,这是我的徒弟敖心”,
郑炎行了一礼,“郑氏一族郑炎”。
看着中年人抬手止住了年轻人的伤势,又拎着往北傅山飞去,郑玉婵看了郑炎一眼疑惑问道“这么快就到了吗?我们要不要往回赶?”,
郑炎转身又去刨雪洞,无所谓道“我随便,你要不问问他们”,
郑玉婵有些无奈,看着两人战斗后的一片狼藉带着疑惑说道“我明明感受到了你体内迸发出来的戾气,可再仔细感知却只是深渊如海的威严,是你中途调整了心绪吗?”,
郑炎停下手里的活想了想说道“我刚才确实挺恼怒那家伙,不过这确实也不是我平常的脾气,应该是身体的自主反应,可能是因为他本体的缘故吧,不是说龙绝对忍不了一条蛟的挑衅吗?”,
郑玉婵好奇问道“你真的是真龙?那个妖祖看穿了吗?”,
郑炎摇头,笑着说道“我怎么可能是真龙,只是带了些龙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