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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莫名其妙

    郑炎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很微妙,

    不同于其他国家的嫡长子继承制,大周一直以来培养储君采取的都是有限度养獒的方式,通俗说就是要让皇子们彼此竞争,假如有十个皇子,就会往食盆里投放九份食物,这样必然会有人吃不饱,甚至吃不上;

    而所谓“有限度”,就是限定皇子们所能采取的争食手段,但这只是限定皇子,而每个皇子身后都站着一个外戚家族以及若干附庸势力,皇子们自己也可以网罗羽翼,限定皇子们但不会如何限定皇子们背后的这些人,当然,在一个安定强盛的国家里,任何事都要遵守既定规则和限度,权势利益地位之争不至于白热化,但也绝不会含情脉脉。

    如果以为每次投食都是九份的话,那就太小看这一传承千年的制度了,第一阶段是九份,接下来逐次递减,具体每个阶段的划分没几个人能说得清楚,所以,皇子们要想吃饱饭就得时刻保持警觉,尽可能多的抓住每一份明面规则内的食物,比如某些方面表现优异的恩赏,比如某个皇子因为某些原因而没能上前争食,余出来的那些食物;

    更要学会“打野食”,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权利地位和修为,说白了都是用一份份争取来的“食物”堆积起来的,尤其是在这个资源几乎都被固定的几个势力垄断的世界里。

    就拿修行来说,五大国以及十多个豪门巨阀无疑是最顶尖最富饶的存在,他们掌握着最多的核心修行技术和最完备的修行体系;接下来是附庸在这些势力之下的诸侯国和世家,然后是二流修真门派,再往下还有三流修真门派和更低一层的江湖门派帮会,其实到二流门派时几乎已经算是赤贫,最下面是荒原戈壁,打野食主要还是地方世家和诸侯国,这也是大周皇储选拔制度的目的之一,为了扩张,为了网罗,当然,很少有人会公开这么说。

    郑炎母亲因为安国公的关系算是出身郑氏宗族,郑炎又自小寄养在同属于郑氏宗族的安国公府里,无论如何都会被人打上郑氏宗族的烙印,

    而皇族虽然是郑氏宗族的一支,但因为某些历史原因和现有制度,总在试图摆脱宗族的钳制和影响;

    就好比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外戚朝堂众臣和地方世家,以及朝中贵族和大周附庸势力,一直就在追求在这张桌子上的利益最大化,既然皇族牵头要把宗族踢出去,其他人自然乐于出力,瞅准时机落井下石让郑氏宗族无法翻身就更好了,而且既然能撼动宗族,其他几个开国家族也会松动不少,这才是真正的肥肉。

    郑炎是郑氏宗族在庙堂利益未来的代表,所以被很多人针对便成了必然,而随着宗族这些年逐渐退回族地,安国公成了当前唯一的代言人,一方面树大根深,军队庙堂地方多有身居要位的门生故吏,又掌控着大周明面上的修行势力,所以没人敢打这个老人的主意,也就不敢打郑炎的主意;

    原本很多人以为安国公把郑炎接到身边,是为了培养宗族在朝堂新的代言人,可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深渊如海的老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他对郑炎完全就是长辈的宠爱甚至是溺爱,由着郑炎在宗学国子监惫懒平庸,由着在市井乡野疯玩胡闹,而那些同龄的世家权贵公子早一开始受人瞩目展露头脚,更别说其他皇子;

    有人怀疑这一切只是障眼法,安国公谋求的是那个更高的位置,而不是安国公府和景天监,也有人说安国公是想保郑炎做一个富贵王爷,只是权利斗争最忌讳死灰复燃和韬光养晦,所以人们开始针对郑炎,渐渐又摸清楚了安国公的底线,只要郑炎安全;

    所以郑炎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大爷爷确实没想着把自己培养成接班人,甚至推上那个位置,最起码某一次自称“开诚布公”是这么说的,郑炎相信,而自己也不想做什么接班人,也不想去争那个位置,只想着有一身厉害的修为,不受世事摆布因果纠缠,能保护爱的人,能实现心里那份无法言说的自由,

    可大爷爷说没人能够不受世事摆布,小势之外还有大势,大势之外还有冥冥,郑炎很惆怅。

    惆怅也无计可施,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有怎样的思量和能力?所能做的就是一步一个脚印修行读书思考总结,还有磨砺。自小便被告知,要想修行有成,不是说要经历怎样的际遇,也不是说要遭受怎样的苦难,而是要耐得住孤独寂寞,禁得住诱惑和欲望,说白了就是自律,其他的自有高人安排,郑炎很惆怅,自律的痛苦真的很苦,很痛,

    大爷爷说只要心不痛就行,不知怎得,郑炎深以为然。

    安国公再如何宠溺郑炎,唯独在修行方面不会松动,确切说应该是严苛,从很小的时候的梳理筋骨打熬身体,到稍微年长一些后的武艺技击,一切为了“动以养精”。修炼还丹,动以养精是第一步,一般从娘胎里就开始,而且和父母体质也有很大关系,

    郑炎身为皇子,在这些方面自然不会差了,父皇本身据说就是修行天才,母亲更厉害,当初十岁的时候被大爷爷接回府里,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地道境界,可以说是天纵奇才,如果不是那次封魔大战意外陨落,现在或许已经是天道境界也有可能。

    郑炎继承了父母优秀的身体素质,不过似乎没有继承他们的天赋和悟性,在所有皇子公主和年龄相仿的世家子弟中只能算中等,又因为皇子的身份和有心人刻意渲染,渐渐又被打入了平庸的行列,不过也好,太出挑的话被人针对只会更严重,省的自己费心思藏拙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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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天空的异象似乎没有引起多少波澜,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郑炎询问大爷爷也没得到什么结果,自己的眼睛在疼过一次后就再没有异样,府里的大夫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问题。

    国子监从来不缺打架,确切说是比试,比技击拳脚比法术修行,比诗赋比辩证,先生们会不定期组织,因为很可能会被隔壁皇宫朝堂关注,所以大家循规遵矩端庄认真,在郑炎看来没什么意思,远不如私下的比斗,理由五花八门,发展方向也总出人意表,又因为祭酒老头和几个大先生经常帮着鼓噪火上浇油,真正负责国子监的右祭酒汲善也态度暧昧,所以出现鼻青脸肿的场面实在平常,甚至混战也有。

    东瓯荆夜诸国经常讥讽为斯文丧尽,说起来大周文墨有两大现象经常被其他国家势力诟病,国子监太学经常上演全武行是一个,另一个是招收女学生,要知道世间女子抛头露面总是不合礼法的事,而且还是和一群同龄男子共处一室读书学习;

    都说江湖女子多英姿不让须眉,事实上外表光鲜而已,从来都被权贵世事轻视甚至厌弃,很多女子进入门派踏足江湖也多是无奈。

    今日国子监演武场又有比斗,很多人都往那边去了,郑炎把脑袋搭在低矮的窗台上无动于衷,今天不太想凑这个热闹,因为依稀听说是因为某个女孩子,以前被叶青城他们拉去总会被裹挟进去,事实上郑炎修为在同龄人中属于一般,但要说到打架还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毕竟是被府里那帮地阶高手实实在在蹂躏大的,那些拳脚可不会因为郑炎是皇子又是小姐唯一的儿子而容情。

    安国公早年一直呆在军伍,后来又是游历又是负责管理培养朝廷明面上的修行势力,所以府中高手很多,非常多,而且多经过常年的战阵江湖厮杀,性情脾气就不说了,下手是真黑,男男女女都是如此,郑炎就是被这么一群人打出来的,而且还要打下去,直到他们觉得可以出师为止。

    拳脚剑术枪棒,六岁就已经陆续开始,先是练习完整的套路和定式,直到身体完全记住,不通过眼睛和思考就能随手使出,接着是对套路分解,比如剑术被分解出九个基本剑式,剩下就是反复练习,枯燥乏味到麻木,郑炎现在十四岁,还处于套路招式阶段,偶尔会练习分解式。

    套路分解式之外还有实战搏杀。

    仇青的《梦回十三剑》,其实就是九个基础剑式再加他自创的四个剑式,又稍微添加了一些辅助招式和玄妙的运气法门而成的一套实战剑法,据说是他当年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到力竭麻木毫无感觉后使出的杀敌手段,当时感觉像做梦一样,人随剑走,剑走通玄,人是剑,剑是人,人剑合一,到他真正整理出这套剑法已经是二十年后,半步剑圣的境界。

    牟中的《修罗八步散手》也差不多是如此;章晃的《行著十枪》,枪棒不分家,枪法即为棒法;还有高恒的《三体汇杀式》,就是把三体式练到极致的一种拳脚搏杀法。

    这些都是郑炎今后必须要刻苦钻研的实战技法,因为涉及到很多复杂玄妙的运气法门,以及一些真正武道的感悟,所以只能慢慢来。听说其他国家很少磨练皇子们的厮杀手段,除非是立志军伍的,磨练也会适度,其实大周差不多也是如此,只是风气稍微好一些,安国公很在意郑炎的这些本事,可能是大周的亲王郡王早夭负伤比较多。

    今天的比斗似乎有些特别,连胖墩儿王宗远也跑了出去,临走喊郑炎,郑炎依旧不为所动,这几天每晚练剑都是到子时末,又被颖月盯着炼化精元,整夜整夜不能休息,虽说不如何困倦,但想到今晚还会如此浑身便有些懒懒的,说什么争取在入冬之前完全把身体打开,也不知道什么理论根据,大爷爷也真是会折腾。

    正自闭目养神,忽然感觉肩膀被什么触碰,无聊睁眼看过去,见一张精致明媚的容颜正含笑对着自己,眼睛内勾外翘狭长有神,郑炎今天才注意到这丫头居然生着一对漂亮的双凤眼,

    “大家都去看比武,你怎么没去?”,少女笑着问道,

    郑炎坐起身揉了揉刚才垫着窗台的头,看到了少女身后站着的另一个女孩,此刻也正清淡地看着自己,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说道“浑身疼,不想动”。

    闻人斛看郑炎说完一句后就闭嘴无言很是有些无奈,平时接触的同龄人哪个见到自己不是滔滔不绝察言观色,就只有这家伙总是一副旁观者的置身事外,

    “这次比斗是我哥为了给雪妃出气,主动约战杜策和吴病”,

    郑炎想了想点头,这两个名字他是知道的,杜策是齐国公的孙子,吴病是吴贵妃的侄儿,这两个人在洛阳城都是很出名的世家天才,记得好像比闻人圭年长两三岁境界也高,这闻人圭倒是硬气,之前还真没看出来,原以为闻人家的人都城府深善隐忍。

    算上周贵妃的侄子周天成,这三个家伙经常找自己的麻烦,等等,这丫头说这些不是和自己来显摆他哥哥厉害吧?这可不是闻人家的风格!

    看着郑炎有些狐疑的神情,闻人斛似乎不知该作何表情,这时澹台雪妃拉了拉她的衣服轻声说道“我回去看书了,你要是想去就自己去吧”,说着往回走去,

    闻人斛看着好友走远,又转头仔细看着郑炎,郑炎开始有些不自在,随即瞪回去,闻人斛一愣,很快娇笑出声,追着好友跑远了。

    郑炎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随即又想到杜策和吴病这两个家伙肯定是纠缠澹台雪妃了,叶青城说这两个家伙再大一些一定是花花公子似得祸害,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谁不知道闻人圭喜欢澹台雪妃,不打起来才怪,想到这儿郑炎有些幸灾乐祸,然后看到了坐在最前面仍旧在读书的宋问,他不去凑热闹倒也不奇怪,一面是振兴残破的家族,一面是血海深仇,换别人要么疯魔要么自甘堕落,也只有他能如此支撑下来。

    很快看热闹的人都回到了学舍,女孩子叽叽咋咋地讨论着闻人圭如何的帅气,招式如何精妙,打的那两个色胚子如何的狼狈;少年们则多愤愤不平,两个打一个都打不过,白多吃了两三年的饭,都吃到猪肚子里去了,又让闻人圭那个小白脸出了一次风头,如此云云。

    叶青城尤其不爽,抱胸盘腿坐在席子上兀自喋喋不休,祁文定奇怪道“你和澹台雪妃完全没有可能吧?你这是生哪门子气?”,

    “那么好的姑娘,我得不到也不能便宜闻人圭吧?等等,刚才雪妃是不是没去?哈哈哈,闻人圭原来是自作多情”,说着说着叶青城又高兴起来,

    其他几个人无奈摇头,陆存嫣笑道“不管怎么说闻人圭都是世间难觅的良配,这你们不能否认,我看他要是通过他爷爷再找皇上,这事儿跑不了,仔细说的话澹台雪妃是高攀了”,

    叶青城很是不以为然,正准备反驳,讲《易经》的老师已经走了进来。

    安国公和澹台家现在的家主,也就是澹台雪妃的爷爷自小便相熟,关系不是一般的近,平常多有书信往来,楷元叔叔和断叔叔又是相互砥砺的知己,澹台雪妃的父亲和郑炎的父皇是发小师兄弟,所以澹台家的事郑炎比较清楚,

    澹台雪妃的父亲澹台礼在兄弟中排行第二,将来肯定无法继承家主甚至族长的位置,现在接受了云梦郡太守的任命,以后很大可能会在庙堂发展,而澹台雪妃是庶出,母亲是妾室,都不算平妻,闻人圭可以说早早便才华显露,天赋秉性具都一流,肯定会是闻人家未来的家主,所以如此种种,如果理国公亲自出马,甚至请出皇上做媒,这事肯定能成,澹台太守没有理由不把女儿嫁过来。

    世家贵族之间的婚嫁多是如此。

    之前有一次听长辈们说起过,当初也不知道谁提议,要撮合自己和澹台雪妃的二姐订婚,后来又没了动静,郑炎当时很是纠结了一阵子,要是澹台家的女子的话,无论是谁自己都不好意思拒绝,事实上这种事自己也没资格拒绝,记得小时候见过她的大姐,是真漂亮,温柔善良大方淑雅,感觉和颖月一样,说起来澹台家叶家的男女多俊美非凡。

    铁板声想起,下午最后一堂课结束,郑炎仰头悲切无言,要不是颖月心洛在他们手里绝对离家出走。其实这些在国子监上学的孩子们,回到家都会面对早就排满的课业和修行安排,家里专门聘请,或者本身就有家学传承,一个年轻子弟最起码有三四个师傅督促教授,兄弟姐妹和家臣子弟也会陪读,以此相互砥砺相互印证。

    一路走来,想着如何拖延时间,好好调整一下身体状态,不过也注意到一辆马车总是跟在后面,记得似乎从去年冬天就经常出现在自己身后,郑炎也不以为意,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即使有目的也管不着人家走路呀。

    走到一个路口忽然灵机一动,不走秀水街走这条“三司巷”不就能多出几步路吗?而且或许能找出拖延的理由,毕竟这条巷子很有门道。于是忍着头皮发麻拐了进去,郑炎一直觉得这条巷子阴气森森。

    巷子不长,事实上也没几步路,三四十丈,郑炎尽量走得慢一些,装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装着装着还真有些放松下来的意思,走到半道,忽然一惊,右手边一座院门的台阶上正蹲着一只纯黑色的猫,一双杏黄色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尾巴缓缓摆动。

    郑炎长舒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这只有些面熟的黑猫,随即注意到这座宅子是“那座”,左右看了看不出意料没见到半个人影儿,犹豫了一下轻步走了过去,黑猫居然没有跑,就那么看着他,

    “跟我走吧?这个地方很怪,有危险,不是你该来的,我记得你是住在秀水街那边吧?上次你还去我家串过门,肯定是你了”,

    说着伸手居然就这么把黑猫抱了起来,郑炎也有些惊讶,黑猫蹭了蹭他的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郑炎开心地笑了起来,做贼似得又四下快速看了看,赶忙飞奔而走,老话说偷猫偷狗不算偷,何况自己只是救这只猫,一会儿它喜欢去哪就去哪。

    巷子两边都是一丈多高的院墙,其实这条巷子尽头左手边就是国公府的后门,郑炎怀里抱着猫有些心虚,干脆纵身跃上了院墙,也不管拖延时间的事儿了,院墙里面正端碗吃饭的费六无奈道“殿下,老六不会当做看不见的”,

    大爷爷一直不允许郑炎走后门,郑炎笑道“没事儿,反正这两天日子也难熬,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费六咧嘴笑着,随即意识到不对,急声喊道“殿下,不能随便带活物回来,小心是人变得呀!”。

    “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