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三天了,虞兄弟怎么还没回来?”罗司正边给郑达志斟茶边说道。
“那洛同不是说了么,虞老弟去追马麟去了,他白银阁好几个弟兄不都跟着下山还没回来嘛。兴许是虞老弟正一路追着马麟,不愿断了线索,所以还不想回来吧。”郑达志说着端起面前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又不是吃酒,你喝那么快干嘛,好茶都让你糟蹋了。”罗司正笑着道,“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虞兄弟他中了天王帮的圈套。”
“若是师兄实在是放心不下,我一会儿带些人下山寻他好了。”
“如此最好,不过现在天色也晚了,不如明日你再带着人下山吧。”罗司正端起茶杯略一沉思又道,“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去做另外一件事。”
“要我干啥?”
罗司正放下茶杯道:“去山顶石牢替我杀了吴仁易。”
郑达志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道:“杀了他?”
“正是。”罗司正端起茶杯竟也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罗刹山顶,乔装成洛同的马麟提着灯笼和一大篮子物件钻进了关押吴仁易的罗刹苦牢之中。他借着光亮望着被铁链束缚着的吴仁易,愤然抽出刀来,劈断了那些恼人的链条道:“吴叔叔,我来了。”
“麟儿啊,你现在这张脸就是之前看管我的人的那副嘴脸吗?”
“是。”
“一脸奴才相,果然和我想的没差多少。”
“吴叔叔,我是提着灯笼来的,你好久没见光了,两眼觉得可还行?”马麟从篮子取出一块白布,用热水浸湿了给吴仁易擦起身子来。
“还好,还好,稍稍有些刺眼。”吴仁易眯着眼盯着摆在远处的灯笼那微弱的光说道。
“孔长老说就在今夜行动,他说连义父都会来。”马麟道,“我带了套衣服来,一会儿我帮你穿上,然后咱们就杀回升州去!”
吴仁易点点头道:“好哇,好,这些年来我都快忘了穿着衣服是什么感觉了。对了,你带来的外衣袖子结不结实啊?”马麟将湿布放回篮子道:“你穿上不就知道了?”说着他便展开叠好的衣裤往吴仁易身上套去。
“我特别嘱咐裁缝,让他把左袖做得长些,你看看可还满意?”马麟帮吴仁易穿戴完毕,笑着说道。吴仁易看了看身上衣衫大笑道:“好,好,哈哈哈哈!”
“是洛同兄弟在里面吗?”忽然石牢之外传来一声问话。
“吴叔叔,这篮子里还放了几个肉饼,你先把它吃了,我出去看看是谁在外面。”马麟低声对吴仁易道。
“好。”吴仁易答道。
马麟提着刀,大步走出石牢,却见是郑达志提着铜锤立在牢外。“原来是郑爷,不知郑爷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啊?”马麟向郑达志行礼道。
“哦,庄主有令,要我来处死恶徒吴仁易。”郑达志正色道。
“是要杀了吴仁易吗,这又是为何?”马麟微微变了脸色,但他戴着人皮面具,郑达志倒也瞧不出来。
“这些就不是你该管的吧!”郑达志呵呵一笑道,“来,前面带路!”
马麟见郑达志要入石牢便抽刀出鞘,拦在他面前道:“郑爷,对不住了!”
郑达志略微有些吃惊:“洛同,难不成你也是天王帮的人?”
马麟也不答话,纵身跃起举刀向郑达志砍去。郑达志不慌不忙地拎起左锤格挡钢刀,又将右锤向马麟后脑砸去。马麟见势不好急忙收刀回护,谁想那郑达志力大,刀锤相碰,倒砸得马麟手腕酸麻。
马麟估量着自己若与这铜罗刹硬碰硬恐怕不是对手,就向后退了几步守在石牢里,不急于上前进招。郑达志见那石牢的通道幽暗狭窄,不利于挥舞铜锤,便立在门外也不走入石牢。两人相互凝视僵持了一阵,郑达志沉不住气道:“喂,洛同,你要在里面待多久啊?是汉子就出来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别在里面做缩头乌龟!”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人影犹如鬼魅一般从马麟身后挤了出来,直接停在郑达志面前。郑达志心里一惊,向后倒退了几步,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个人来。他看到这人脸上那一道从左眼上方一直斜划到右嘴角的长长刀疤,还有那空荡荡的外衣左袖,满面尽是恐惧之色。
“吴仁易!”郑达志大惊道。
吴仁易微微一笑,一个箭步跃起,凑在郑达志耳边压低嗓子道:“铜罗刹,难得你还记得我。”
郑达志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因为他的脖子早已被吴仁易的左袖死死缠住。只见吴仁易微一扭身,郑达志那颗硕大的脑袋便从他那粗壮的身子上滚落下来——没想到血肉之躯竟会被轻柔的衣袖扭断,这吴仁易的武功当真怪异!
马麟从石牢缓步走出笑道:“吴叔叔,你这袖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比好多人的胳膊还要好用!”吴仁易摇摇头道:“我倒宁愿和普通人一样,有两条臂膀。”他瞧着马麟戴着的人皮面具道:“你把那玩意儿摘了,看着怪别扭的,总觉得像是在和别人讲话。”
马麟晃了晃脑袋道:“好,我摘了就是了,反正也用不上它了。”说着他便摘掉面具,露出面具下那张俊俏的脸。
吴仁易满意地看着马麟,用手比划了几下道:“长高了些,不过还不够,还得接着长,都还没我高呢。”马麟笑着道:“吴叔叔,我师父说,长太高易容就不方便啦,她还让我别再长了呢!”
吴仁易笑道:“易容这东西我也不懂,那你还是听你师父的吧。孔无休和你说了具体时辰没有,咱俩总不能在这里干耗着吧?”马麟道:“具体时辰孔长老没说,他只说以举火为号,让咱们看到山下火起,便乘乱和大伙会合。”
“要等火起吗?麟儿,帮主除了让你来救我,可否给你下了其他命令?”吴仁易问道。
“没有啊,怎么了?”马麟奇道。
吴仁易望着山下道:“我在想这次行动绝不简单,先是孔无休带着大批帮中弟兄出现在耀州,现在帮主又亲自前来,并和你约定举火为号。我猜帮主这把火恐怕不是为了掩护咱们俩下山,而是想把罗刹山庄烧得干干净净!”
正说话间,只见山下燃起了熊熊大火。马麟看那方位,估摸着是最靠近山门的黑铁阁附近起火了,不禁大惊失色。吴仁易望着火焰大笑道:“哈哈,我猜得果然没错,冠儒兄今日是要踏平罗刹山庄啊!”他一拍马麟肩膀道:“走,麟儿,咱们下山去也!”
吴仁易走了几步见马麟盯着那火光沉默不语便停下问道:“怎么了,有心事?”马麟低头道:“没有,咱们……下山吧。”吴仁易拍了拍马麟的后背道:“别骗我了,我一看你的神情就知道你有事,小时候你一有心事准是这副神情。”
马麟看着吴仁易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算了,我还是先送你到义父身边吧。”吴仁易哈哈大笑道:“你送我?我还需要你保护吗?如果是很重要的事的话,你就去忙你的,天王帮和罗刹山庄的恩怨是我们这些大人之间的事,你们小孩子本就不应该掺和进来。走吧,帮主那边我去和他说,他不会怪你的。”
马麟摸了摸吴仁易脸上的刀疤道:“那我走了啊。”
“走吧,办完事记得早些回家,别在外面瞎玩儿。”吴仁易道。
“知道了。”说罢马麟便施展起轻功离开了。
吴仁易望着远处的马麟笑了笑,忽地一拍脑门道:“坏了,这小子自己跑了,谁带我下山啊,这里的路我又不认得。算了,反正就是向那起火的地方去就是了,错不了。”
夜晚山里起了风,火借风势,燃烧得特别快。而这罗刹山上又都是些年代颇久的木屋木楼,遇火即燃,很快白银阁和赤铜阁两处也都燃了起来。
眼看着那火一直向山顶燃来,吴仁易只觉得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一路大笑着向下方狂奔而去。路上他也碰到了些罗刹山庄的人,不过他们都忙着下山救火,倒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一路狂奔的独臂怪人。
“救火!快通知大家去救火!”罗司正走出黄金阁焦急地向众人喊道。忽地山下传来一阵呐喊声,罗司正定睛一看,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几百号人,黑压压一片地涌上罗刹山来。
“不好,是天王帮的人来了!快去山顶找郑爷!”罗司正对身旁的人说道。
“不必了,你师弟已经死了!”罗司正听得说话声,转头望去,便见那吴仁易立在身侧不远处。
“吴仁易!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怎么跑出来的?你看看这大火你还不明白吗?你的罗刹山庄太容易从内部攻破了。”吴仁易狞笑道。
“不可能!叛徒鲁山岩不是已经被除掉了么?”罗司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不知为何,他看着吴仁易的笑容,浑身都起了寒意。
“铁罗刹是叛徒吗?看来这些年我确实错过了很多妙事啊!我还以为你们四个当中最可能成为叛徒的是那个虞放呢。”吴仁易抓了抓那满是污垢的乱发笑道,“是了,我曾经和帮主提过,鲁山岩的家眷尽在洪州,控制他的家人便能控制铁罗刹,看来帮主是按照我说的做了,哈哈哈!”
罗司正一直很是器重鲁山岩,所以鲁山岩内通天王帮以致身死之事乃是他心中之痛。他得知挟制鲁山岩家人逼其就范之法最初是由吴仁易提出,心中腾地便燃起一团无明火,挥掌向吴仁易打去。
吴仁易侧身闪开,跳在一旁喝道:“罗司正,想动手吗?”罗司正怒道:“正有此意!”说着便使出家传罗刹拳法来。吴仁易倒也不硬接拳招,只是在左右闪避慢慢向山下退去。
二人正缠斗时,忽地从山下冲上来一个人,接过罗司正打向吴仁易的拳头,手臂一送,将罗司正推了出去。
吴仁易打量着冲上来的这个人,试探地问道:“是孔老弟吗?”那人一扭头对吴仁易道:“是啊,吴大哥,是我。我见你气息不匀,是哪里受伤了吗?”吴仁易见来者正是孔无休,哈哈大笑道:“嗨,没事,关在牢里好久没活动了,方才从山顶跑下来,体力有些不济罢了。”
“吴兄,这些年来让你受苦了,兄弟来迟了!”山下又上来两人,却是那天王帮帮主王冠儒还有贴身护卫他的小武。
“哈哈哈,帮主说哪里话,弟兄们还记得我这个废人,我已经很高兴了!”吴仁易见王冠儒也来了,大喜道。
王冠儒见马麟不在吴仁易身旁便轻声问道“吴兄,小马呢?”吴仁易道:“我让他去忙他自己的事去了,小孩子还是少看这些打打杀杀的场面。”王冠儒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把他当小孩子啊,他都十八啦!”吴仁易摇摇头道:“十八又怎样,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娃娃。”
王冠儒笑着叹口气,又转身对罗司正施礼道:“罗庄主,别来无恙啊?”罗司正见王冠儒和孔无休都已来到黄金阁前,心知山庄弟子必是已经死伤大半:“王冠儒,看来今日你是要夷平我罗刹山庄了。我问你,你为何要与我罗刹山庄作对?”
王冠儒指着吴仁易对罗司正道:“你看看我的兄弟已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竟然还问我为何要与你作对?”
罗司正看着吴仁易那瘦削的脸颊道:“那是他自作自受,这个恶人他弑——”罗司正话未说完,王冠儒忽然闪身上前啪啪啪啪地打了罗司正四个耳光:“恶人?你们随意抓人将他们关在什么‘罗刹苦牢’之中,任意折磨施虐,你们难道不是恶人,难道没有错么?”
罗司正擦了擦嘴角的血道:“我罗刹山庄之责乃是抓捕处置恶人,何错之有?”王冠儒轻声笑道:“抓捕恶人自有衙门的捕快差役,处置恶人也有各地的县衙府衙,再往上还有大理寺和刑部,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罗刹山庄了?”
罗司正答道:“对付江湖人就应当由我们罗刹山庄来做,衙门的衙役又怎么捕得到武林高手?”王冠儒呵呵一笑道:“衙役捕人是其职责所在,捕不到高手那是他们能力有限,与你何干?他们衙役捕人受命于县官州官,而县官州官受命于君,而君命受于天。那天命自然不可违逆,但不知罗刹山庄受命于何处,竟会觉得自己随意拿人拘人是理所应当?是受命于你罗司正吗?却不知罗庄主何德何能敢对武林群雄任意抓捕鞭笞?王某实在不明,还请罗庄主赐教。”
罗司正自幼受父祖教导,只知捉拿为害江湖之人乃是罗刹山庄之责,对于王冠儒所问之事,他却从没想过,一时之间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答。
王冠儒见罗司正不作应答,便又接着说道:“当年罗刹山庄初建之时,恰逢天下大乱,各地藩镇相互征伐,不顾百姓生活疾苦,那时的确是需要你们罗刹山庄这样的帮派来惩治那些武林之中为恶之人。不过如今大宋一统中原数十年,海内一派太平繁荣气象,早已不需要你们罗刹山庄在那里替天行道了。但是你们这些罗刹们还在江湖上为所欲为,不知收敛,真的是太过狂妄!今日我天王帮便要踏平你罗刹山庄,替江湖上的朋友们出这口恶气!”
罗司正听着王冠儒之言,心中烦闷,大喝一声向他扑去。还未等王冠儒出手迎击,却有孔无休从他身后跃出,一拳打在罗司正心窝将其击倒在地。罗司正口吐鲜血扫视着天王帮诸人,伸手指了指王冠儒便气绝身亡,没想到堂堂罗刹山庄庄主竟会被孔无休一拳击毙。
王冠儒瞧着罗司正遗体叹道:“不想竟和你说了许多废话,其实我只是想找个借口灭了罗刹山庄罢了。在江湖上你也算是个高手了,只可惜对于罗刹山庄庄主来说,这样的武功太过稀松平常。”他摇了摇头回身道:“小武,你去找个火把把这黄金阁也烧了吧。另外,孔长老,你去传我的命令给众位弟兄,就说罗刹山上一个活口不留,全部杀光!”
熊熊火焰吞噬了整座黄金阁,名扬江湖百年的罗刹山庄,在一夜之间,化作瓦砾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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