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的一句猜测,如同照妖镜般令二位身份不再成谜。管宁凝视着面前温润如玉的书生,想起入洛阳才几日,街坊巷尾就从旁人口中闻知荀彧的才干,如今一见果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单单从朱虚县三个字就猜出他们的来历,如此人才怎么会不出仕为官呢?
“难道我猜错了?”荀彧并不知道管宁在想什么事情,随口笑道:“二位不是云公子的人?”
“你认识云公子?”管宁惊讶道。
“有过几面之缘。”荀彧点了点头回答道:“不知如何称呼二位。”
“真是失敬,一时间忘了自报家门。”管宁不由得失笑道:“在下管宁,这位是张合将军,皆为云公子下属。”
“管宁?”荀彧挑了挑眉,“就是那位与邴原、华歆二人并称‘一龙’,真是久仰大名。”
“与文若兄比起来真是凤毛麟角,惭愧惭愧。”管宁一揖为礼,回敬道。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身处洛阳闹市街坊,瞧我那府门的门槛都快被一些不相干的人给踩平,却未曾遇到几个真正能交得上的朋友。”荀彧自嘲般地玩笑了一句,转过目光瞅了瞅那牌匾下,几经翻修的门槛。
“看来想请二位入府喝杯茶是不可能了。”荀彧回过目光看向管宁,抱拳苦笑道:“实在抱歉。”
管宁并不觉得有什么,淡然道:“这洛阳城大,哪都是喝茶的地方,管某今日来找文若,其实另有一事叨扰,还望文若知无不言。”
“喔?”荀彧故作好奇道:“该不会是什么难题吧。”
“如今公子出征西凉未归,朝中却有人肆意暗算,我等在朱虚县收到京中有人匿名传信,未辨真伪这才由我二人入洛阳打探。”
“十常侍之事,我这几日已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想不到连云公子也涉入其中。”荀彧一改悠闲姿态,面塑严峻,凛然道:“信可曾带在身上,查明是谁送的吗?”
“信在此,”管宁一边说一边从袖中藏兜里取出信,递给荀彧道:“还未查明是出自何人手笔。”
“果然,”荀彧皱了皱眉头,对于摊在掌中的信内容他并不陌生,因为早两日便有大臣拿着同样内容不同人手笔的信,过府咨询此事,当时只当是宫中流出,现在连远在朱虚县的管宁等人也收到这样的信,心中不禁一惊,握着信朝前踱了几步,霍然转过身来,道:“此信内容两日前便有朝中大臣秘密来访时,给我看过,内容大体一致,只不过这笔迹不是出自同一人,看来是同样知道此信内容之人,为了提醒云公子早做打算,仿写的信件。”
管宁一知半解的注视着荀彧,张合则有些迷惑地睁大了眼睛,插不上话。
“文若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暗中相助于我们?”
“只怕正是如此。”荀彧点点头走到管宁的身前,将信递交到他手里,又补充了一句道:“此人送信乃是善意,你们也无须再多虑,反倒是信中所提,不得不尽早有个应对之策。”
管宁深有同感地应道:“不错,不知文若有何高招还望告知。”
荀彧长笑一声道:“此事牵连深广,也非三言两语可解,依我看不如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
“不错,二位不妨在洛阳城多住几日,我想还有一则消息应该很快在洛阳传开。”荀彧随口道。
“什么消息,难道是西凉的战事?”管宁来到洛阳后对西凉战事也颇有耳闻,又靠张合多方打听,云襄等人不但平安无事,且连连告捷,“文若怎么知道的。”
“天子招安诏书已经派快马赶往西凉,照他们日常办事的速度来看,不出五日,西凉叛乱一事必平,届时不用半个月云公子他们就会返回洛阳城。”荀彧淡淡道:“二位不如就从客栈搬到我府上,反正我府上并无家眷,况且府中还有两位极其敬仰云公子,正欲待他班师回朝后投入他营下的谋士,想必他们与幼安必能志气相投,替云公子出谋划策。”
管宁脸上挂满了意外的疑问,微微一愣,遇到这种处事决断的时候,反倒是出身武将的张合更能做决定,上前搭话道:“先生,你忘了离开朱虚县前在郭先生面前拍胸保证,定替公子举荐一两位贤才加入,如今既然有现成的义士投桃报李欲追随公子,何不把握机会。”
“瞧我这脑子,还是儁乂考虑周到。”管宁收起书信,后撤一步,抱拳一揖道:“如此待我二人回客栈收拾行囊,即可来文若府上打搅。”
“恭候大驾。”荀彧敛袖回礼,欣然应了一句。
……
……
洛阳城近日风平浪静,阳光明媚。管宁在翌日午后悄悄同张合搬进了荀彧的府中,并未大张旗鼓的事情却相继传入了不少洛阳中势力家族的耳中,纷纷探听消息,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居然能得到荀彧如此待遇。
作为管宁在洛阳城仅有的同乡故友邴原,当然乘机拜访了荀府,理由是找管宁有事,府上管家自然拦不住,可他真正要见的却是荀彧。在洛阳当差也有半年的邴原,对荀彧的传闻听了不少,但当他真正见到荀彧,与其促膝短交间,觉得他又是另一种描写版本。
荀彧也不带高帽,与邴原浅谈两句后,便已各种理由辞了席,庭院下只剩张合陪同的管宁与邴原。
邴原借这个机会凑到管宁身旁,询问为何突然住进了荀府,以及外头传得风言风语的内容。
“外头都传些什么消息呀,”管宁经他一提,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什么神秘书生留宿荀府,我很神秘吗?”
“你当然神秘,”邴原故意逗他,冷笑道:“谁让你也不出仕,也不篆书,这下好了吧,没有人认识你管幼安。”
管宁怔了怔搁下茶杯,“人生在世,难道就为了求为世人所熟知吗?肤浅至极。”
邴原转向桌案,捧起自己的茶杯,饮了一口道:“是,我肤浅,我贪功好名。”
他话音刚落管宁突然瞪了他一眼,疑惑道:“你不是在廷尉府很忙吗?怎么今日有空跑来这里喝闲茶,说是非了?”
“我……”邴原险些一呛口,忙做了几下吞咽动作,顺气后方徐徐道:“我这想让你住到我那小宅,可到了客栈才听店里伙计说你们搬走了,还是荀大公子的府邸,我还不得赶紧搁下公务跑来看看。”
管宁见他说时底气尚足不像是虚情假意,勉强接受道:“如此,还真是要多谢根矩的一片好意。”
邴原自知这位故友的脾气,话中不敢有添油加醋的虚假糊弄之言,见他不再怀疑自己前来的目的后,视线在庭院周围打量了一圈,打算找个可以转移的话题。
“这荀府虽然不是很豪华,似乎还是应有尽有呀。”
“根矩在廷尉府当差,应该对这样庭院的景致看到不想看了吧。”管宁目光随之一移,调侃道:“难道这里还会与众不同些?”
“幼安,你既然已知我来意,又何必处处嘲笑我呢。”邴原苦笑道。
管宁见他主动开门见山,便不再问难,反而坦然道:“你是来问荀彧给了我什么答案法子的吧。”
邴原看着管宁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笑意,坐正身姿,兴奋地又凑近几分,忙问道:“对对对,幼安不仅仅对陈明礼让之道参透甚深,就连琢磨人心思的眼力也越来越厉害,我真是……”
“打住!”管宁最受不了油腔滑调的巴结,忙抬手示意道:“你甭夸奖我,你我打小认识,难道还不知道我最讨厌阿谀奉承的话。”
“抱歉,一时高兴这醉就不由自主的说出这番话,”邴原心头一跳,忙改口道。
管宁只是自顾自的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并未再有怒意责骂之姿,仅仅将目光放向远端,仿佛告诉邴原这段就次翻了篇,让邴原觉得可以继续询问来此的最终问题。
“那不知荀大公子替幼安出了什么主意?”
管宁低头喝着茶,洒然道:“入住荀府,静观其变。”
“什么?”邴原大吃一惊,猝然站起身来,又确认了一遍,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管宁的回答很干脆,不重样却是同一答案。
邴原凝视了他半响,俯下身低声问道:“他知道你如今是云公子的人吗?”
“知道呀。”管宁不以为然道:“君子之交,岂能有所隐瞒。”
“那他不会不知道十常侍正打算对付大将军一党,云公子也在名单其中。”邴原面露疑惑,“他如此做法,岂不是告诉别人,他站与云公子,大将军站同一立场?”
管宁咳嗽了两声,放下茶杯,直起腰背,经邴原这么一提,他恍然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荀彧为何收留他们,难道真如邴原所说,他已经心有所属,归顺云襄,还是他另有目的,毕竟他的妻室细究起来也是宦官一脉的。
管宁霍然起身道:“根矩,这茶咱们就喝到这里,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他这一句话说完后,就转身离开庭院,张合向邴原礼貌的一鞠后也随之退出。
“幼安,若是此处住不了,我那小宅虽然不比这宽敞,但是仍然容得下你和张将军。”邴原急忙转过身,喊住匆匆离开的管宁,“我在府中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