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参加完瀚皇的加冠之礼,无功无过的回来后,熙阳帝听他复旨交差时,谈及今年未完的几桩要紧祭祀之事,便顺带着交代了下来,命他督办。回来之时恰逢孟夏的圜丘大雩之祀还未行,池凤卿旋即便是一通狠忙。那两次为了九州谣跑去红袖招,也只是捡了日入后的工作之余抽空而去。
待到大雩事了,跟着又要安排接下来的秋季大享、冬至祭祖等等要紧大祀的准备事宜。每日里不得清闲地往返于礼部、太常寺和光禄寺,与各处官员拟稿商谈,从核对祭祀吉时到查验大享用物,从仪式章程到鼓乐车马,将诸事一一分工到位,细枝末节也能对照人头后,已是马不停蹄地又忙了一个多月,这才得以脱身自在。
某日,便应邀和几个曾为同窗的官家世子以文会友,出去偷得浮生半日闲。
熙阳多河道,常年雨水不缺,故而就连布局极要讲究规范的皇都城中都是河网密布,除了官商常用马道,城中百姓出门多喜轻舟代步。所以这京都之地又取那乌篷船之音,取那蓬勃之意,唤作鹏城。沿着鹏城郊外的月亮河顺流而出,城外更是江湖交汇,一片水乡泽国,鱼虾肥美。流域广阔,除了水产丰富,每年清淤的河泥更是上好的肥料,用来压田更能提高稻米果蔬的亩产。
水土丰沛,气候宜人,不仅造就了鱼米之乡,也使得山林茂盛,植被丰富。眼下刚刚入了夏秋交替之季,夏花未凋,秋朵初绽,盛绿不衰,枫叶渐黄。举目一眼望过去,京城内外水天相映,山花临波,各种颜色层层叠叠,景致十分怡人。
几人顺水荡舟,一路观花赏景,饮酒咏诗,十分惬意。身边都不曾带得随从,只两个艄公不声不响地掌舵、撑船。懒思归途,无人提醒,不知不觉中,一行人越行越远。待到看见天边红蓝衔接时,才知已近黄昏。而此刻游船却已漂荡得离城甚远,便是及时转舵折返,也赶不及在城门关闭前回去了。
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看是就在船上畅饮一夜,还是寻个落脚之处。结果,半天却没个定论。最后,众人渐渐歇了声,就只剩了礼部尚书之子楚南明和荣亲王世子池固伦争得厉害,余者都是左右皆可,只看着二人好笑。
两人争论不休,又见其他人歇了声音,只顾看热闹,便各自就近拉了一个来做帮腔。
楚南明勾了一人的肩头,道:“启浩兄,咱们今儿个出来就是泛舟游湖的,既然不回去了,自然不如索性游个痛快。况且,这附近也没什么客栈、驿馆,若要费事找地方去投宿,还不是瞎耽误工夫?白浪费时间不说,还扫了大家的兴。这船上也够宽敞,便是累了也可以躺靠着小憩,哪里还用舍近求远。你说,是不是我在理?”
这罗启浩是兵部罗大人家的小儿子,生得高大英武,性情十分憨直,什么话也没说,只点点头嗯了一声。楚南明当即如同得了令箭在手,直向对方挑眉示威。
池固伦一转头,揪了一个甚是内敛老诚的求助道:“张义山,你是天子门生,书读的多自然最明事理,又是咱们几个人里最大的,你来说句话。这古人都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刻天色将晚,我说找个地方落脚有什么不对?”
张义山却含笑回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者皆无不可。”
池固伦对这中立之语甚是不满,一个倒仰后便又拉了罗启浩的表弟裴永炎道:“你说,到底是他楚南明在理,还是本世子说得对,嗯?”吐字咬着重音,末了还向上打了个勾,甚至还带了几分咬牙模样,甚有威胁之意。
楚南明见池固伦一时争不过他,居然拿了世子头衔来压人。不待那裴永炎吭声,一把又拽住池凤卿做靠山,朝对方得色道:“不就是个世子爷嘛,什么了不得的!正经的皇子还不曾说话呢!”
池固伦不甘示弱,也凑到了池凤卿身边,对楚南明挑挑眉毛贼笑道:“是啊,凤卿还不曾开口呢。不过,要论亲疏远近,咱们可是姓着一个姓氏,你猜,他会帮着谁?”
楚南明闻言,顿时觉得落了下风,只盯着池凤卿不放,不断以眼色示意,咱哥们平日交情不浅,你这会儿可得讲讲义气,千万要帮理不帮亲啊。
池固伦则凑到池凤卿耳边,一边看着楚南明,一边用众人可闻的音量耳语道:“凤卿贤弟,你这会儿可不能胳膊肘向外拐啊!”
池凤卿左右看看,端杯饮了一口,闲闲道:“今儿可是你们邀我出来的,这会儿不该问我拿主意。哪有做东道的反问客人怎么办的道理?”
那两人一噎,继而捋捋袖子,准备再掐。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喝口水,歇一会儿?一见面就跟斗鸡似的吵个没完!这么多年了,回回见面回回吵,却也不见吵丢了一个,但凡出来,却偏要一起的扎堆凑趣。”此刻出面斡旋说话的人叫陈思瀚,也是几家世交之子,新晋探花郎。此番出来是池固伦挑的头,却是打的给他庆贺的名头,只是这庆贺,也不知是第几回了。
楚南明旋即弃了和池固伦的斗嘴,转头朝他道:“你肯说话正好!今儿可就是为了你才出来的,你算最大的东道。适才凤卿也说了,就该东道拿主意。你说吧,到底要怎么办?”
陈思瀚道:“咱们又不曾带了衣服、被褥出来,眼下已经早晚凉了。一夜凉风一吹,明儿个保管个个伤风头疼,呆在船上过夜显然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