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路过一处茶山,他觉得能有比较好的赚头,三人就在附近的小镇逗留了一阵子。等小挣了一些后,他便下了一笔很大的定金。此时,鬼眉却提出,他们不如就在小镇上分手,各忙各的。于是,三人在小镇上找了一家老字号,点了好些菜饯别,还学大人要了酒。
鬼眉上路的时候,他给包了她比较多伸筷子的卤牛腩和霜花千层糕,将定茶剩下的银两取了大半换成银票和碎银给鬼眉带上。
等她走了不到两日,他想起她不懂认路,又觉得早先答应过要带她到京城,不该食言。便算算收茶的日子,后头一路追上,将她送抵、安顿后急匆匆返回。这才算真正告别。
鬼眉在京城呆了一段日子,因为一个必然的原因和一个偶然的机缘,离开了容城。
而他,因为返程途中遇上洪流断路,错过了收茶约定时限。本是因为有鬼眉的本金,他挣了钱;还是因为鬼眉,他又赔了个精光。幸而那茶山的东家是个眼光独到的厚道人,和老赵做买卖,并不是为的干吞掉一个孩子的定金,将特地预留的少量存货尽数交与,同时答应下一季收茶赊一半给他。也因此,有了后来每年不断的交情。
第二年,他便连存带借,凑足了银两在瀚宇京城租了个极小的铺面。阿奇觉得两地路途甚远,对此不解。他笑说,京城的达官贵人多,银子好挣。实际却是,他想,那丫头执意要来京城,他在这儿开个铺子总有机会再遇见她,也好给她个歇脚的地方。
那日一别后,此后各有经历,多年内却不曾在容城再次相见。
垂髫之时,她要往京城,他便一路相送。待他在京城落了脚后,京城却没了她的踪影。几年后,因为开辟新的商机,他与她在外偶然重逢。彼时,她正混迹于江湖,而他则行走于市井。彼此看看,模样变了,声音变了,习惯变了,甚至脾气秉性也有变化,记忆中的很多都变了,所幸,幼时的情谊却不曾变。
重逢后,他们依照幼年的交换方式继续相处。借着各人的人脉之便,互相打探消息,打理买卖营生,解决江湖、市井的种种纠葛麻烦。既是交易,每每都有价码条件。只是,银钱兑现并不积极,而那帐,算到后来有些越发算不清楚。其他的,依旧还是不问不说,各人也来去自便。这回也知道了留下个彼此联系的方式,便这么有事捎信说话,没事偶尔相约小聚。
直到去年,她来了容城。此时,他才知道,近年江湖闻名的鬼眉女侠便是她;她也才知道,那个名动四方的京都少年商贾真就是他。
他将自己的小楼让了出来,她便安然住下。依旧彼此各干各的,依旧不说就不问。
默契依旧,信任依旧。
他如今不用管她借本金了,她也不用他帮忙管收入了。他如今不用担心她不认路,她也不用担心他会在路上饿死。
幼时在她跟前,他总是将帐交代得清清楚楚,如今却是故意将帐算得稀里糊涂。供她吃住和开销,只要觉得她需要,就主动提供一切。给她吃的茶,确实不是店铺里卖的,其实就连皇上也没得喝。是他悄悄为她特意培植的新茶种。茶送到她手上,银子往黑了收。让她帮忙也三五回地赖一次帐。
精明如他,算出这么个糊涂账,只为,让她欠着他的,他也欠着她的。有这算不清的帐,她走得再久、再远,总该记得来找他要,若她不来,他便可以理直气壮地追着讨。
其实,他也隐约知道,鬼眉为何爱喝茶。
“丫头,咱们今儿交换个秘密吧。”已是脸色微醺,半躺了身子,歪过脑袋在她肩上蹭了蹭。
“真是不改商人本性。你要说便说,不说拉倒!”
商人本性?
他嘿嘿笑了两声。她大概忘了,他们之间,可是她先提出交换的。两张饼和一条路的交换。
“我确实本姓赵,可是这姓,却是我最不愿提及的。为什么又让人知道如意茶庄的老板姓赵呢?因为有个臭丫头打小就喊我‘老赵’,我若改了姓,怕她找不着我。”
鬼眉拍拍他的脑袋:“还好没把你叫老了。”又将脸伸到他跟前,道,“鬼眉两个字就因为这张脸,你可明白了?”
他又嘿嘿笑了两声,忆着往昔抬手摸了摸那泼墨浓眉,点头道:“明白。”
“我这赵姓是为你留的,不是为我本来姓赵,我那大号不提也罢。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娘唤我的乳名,她叫我桐儿。她生我的那日,桐花满天。我娘姓姜,美女姜。唉,美女倒确实是美女,可惜红颜薄命。丫头,你若愿意,以后可唤我姜桐。”
鬼眉沉默了片刻,道:“可巧呢。我名字里也有个彤字,红彤彤的彤。至于那个姓,不是不想提,而是不能提,不敢提。”
姜桐见她语色不对,摆手道:“不提!不提!我知道如何唤你便好。彤儿!”
“彤儿?”
一声清幽自语忽然从两人背后传来。
“什么人!”姜桐下意识就要将手中酒坛朝那脑袋丢去。
鬼眉赶紧伸手拦住:“别!是阿木。”
姜桐听了这名字却更想开了对方的瓢,因了鬼眉只得不甚甘愿地悻悻收手,没好气道:“知道你是高手!可是麻烦你别时时显摆好不好?这大晚上的,这么装神弄鬼想吓死人啊?!”
阿木没搭理他,自顾自在垂眉思量。彤儿?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呢?
鬼眉朝姜桐笑道:“你自己胆子小还怨别人。阿木不懂这些的。”
姜桐不悦地朝阿木瞥了瞥,心说,这脸倒比白日里见着的瞧着顺眼多了。忽而觉得不对,凑近了借着月色细细打量,然后朝鬼眉不满问道:“他的脸怎么弄成这样?”(未完待续。)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