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郭松不能给出足够多的“利益”,是无法说服他们的。那些人权、平等主义的东西,对他们根本没价值,他们是士族,是统治者。
想了一会,郭松道:“你们读书太少,而且目光短浅。以我所知,古之成大事者,无一不是有明礼知书的贤内助。何况男儿顶天立地,在外头受了气,应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哪有憋着火回家欺负老婆孩子的道理?据我所知,只有那下等贱民才软弱无能,只能靠欺凌妻儿逞威风。”
甄俨道:“女人读书,又不能做官,净是赔本买卖。”
“混账!”郭松骂道:“子曰:推己及人。你们知道要读书明礼,却不能推及家人,如何能修身齐家?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有余财,却不愿分一杯给同胞姐妹,如此狭隘,如何能兼济天下?无论男女,都是人,哪有只能男子读书,女子不能的道理?”
甄俨反驳道:“女子不过生养之用,只比禽兽高一等,岂能与男人并称?”
郭松气的浑身发抖,连声骂道:“非人哉!非人哉!”
言毕拂袖而去,回自己房里生闷气。张婉芸来了,命左右退下,和郭松闭门私谈。
“你若是有气,就朝我发出来,可不能就此走了。”
“跟你没关系。”郭松无奈道:“你这两个儿子,我教不了。”
“那就不教了。”张婉芸出乎意料的爽快,拉着郭松的手放在自己的双峰上,劝解道:“举茂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就算他们目不识丁,也能做官,管他们作甚?”
“教不严,师之惰!”郭松猛地将戒尺甩了出去,将烛台打倒在地,骂道:“若我教出来的学生连人之为物都不懂,纵然教了他们圣贤书,也不过是增加个祸害罢了!”
“你错了!”张婉芸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柔声道:“我见过的男人之中,无论达官显贵,还是乡野草民,把女人当人的,唯你一人而已。这世道还不好好地?”
张婉芸轻抚着他的脸庞,轻声说:“你都不知道,你对女人有多好。”
“我是老师,我的职责是教化学生。”郭松无奈摇头,叹息道:“我还是回去种地来得好。”
“你还有我。”张婉芸温柔的贴在他的胸膛上,轻抚着他的臂膀,柔声说:“我懂你。可世道如此,我们不过一个女人,一个教书先生,又能如何呢?圣贤说:穷则独善其身。我们力有不逮,那就享受自己的小生活吧。你有我,我有你,我们是两个相爱的‘人’,这比什么都重要。我不在乎他们的看法,我只要你。”
她情真意切,郭松亦为之动容,心中的怒气也消去了不少,叹息道:“这可如何是好?我费尽心力教他们,却是这么个结果。”
“世人皆有高低贵贱。你学生数百人,总会有几个成才的,也会有不成才的。”
“罢了,罢了。”郭松道:“我以后不管他们这档事了。”
郭松接受了甄俨兄弟的道歉,只是,他决口不再提“做人”的道理,每天照本宣科,讲解书本就算完事。甄俨兄弟俩高兴不已,老师不管他们了,读书轻松的很。
倒是之前说不用读书的甄姜,现在天天跑来教室找他聊天。郭松便趁着间隙给她讲讲故事,大都是一些神话传说和战国名人的趣事。
甄姜基本的常用字还是知道,不过读起来不是特别规范。教小孩读书识字是郭松的老本行,一个个留着鼻涕,光着脚丫子,满脸泥土的穷娃娃,他都能教的他们抑扬顿挫的读诗。何况于这种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教书最大的乐趣,在于传递知识。当学生们学有所成的时候,作为教师的成就感是极为满足的。
有一天,正给甄姜说完项羽兵败垓下的故事。她问道:“高祖为人如此无耻,如何能一统天下成为圣君?”
“人品与才能,是两码事。”郭松解释道:“就像有的人读了很多书,也依然是个败类一样。甚至在很多时候,才干与品德是互相矛盾的。越是要成就大事业的人,往往越是需要降低自己的品德标准。”
“既然读书不能让人学好,为何还要读书?”
郭松道:“读书可以获得成功,功成名就。一个人,一旦功成名就了,就会好面子,爱羽毛。这时候,我们写书的人,就要告诉他们,百姓喜欢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美名,什么样的人才能为千古典范。书中那些好人好事,品行高洁的人,都是为此塑造的。我们重点提出他的某一种优点,大加赞扬,从而引导那些有能力破坏道德的人,为了自己的名声,遵守这些‘规则’,从而维护社会大道德的稳定。”
顿了顿,又笑着说:“你看我夸赞过柳下惠坐怀不乱。这是为了让世间的君子做一个不冒犯女子的男人,否则,若是男女独处,男子便动手动脚,女子体弱,如何抵挡的了?孔夫子说:求乎其上,得乎其中;求乎其中,得乎其下。有了柳下惠这种高洁的例子名垂青史,世间男子至少也要做到‘不冒犯’的层次。”
甄姜娇笑道:“那夫子能做到哪一层?”
郭松道:“大抵是中层。”
“我试试。”甄姜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抱着他坐着,双腿就跨坐在他的胯部,紧密接触。“夫子不乱吗?”
郭松看着她带着一丝期盼,又有一丝害怕的眼睛,微笑着说:“你信我是君子,才敢如此。我岂能让你失望?”
“呀!”甄姜一下子红了脸,俏皮的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女儿亲一下爹爹不违礼吧?”
郭松两辈子加起来,四十五岁了。不说他在现代社会见到的,就说这辈子,他的养母是花魁,精通各种调情手段,他的情人是贵妇,亦是善于人心。区区一个十四岁不到的小丫头,这点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他?
学生爱上老师,人之常情。郭松年少时就幻想过自己的大学老师,差点付诸实际行动。但当时他已经成年,自我把控能力很强,能明白这种“爱慕”之情的虚伪之处。年纪稍小的学生,遇上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老师,往往都是魂牵梦绕。
但是,古今中外,对于师生恋,都是一概打压,绝不容情的!究其原因,就在与两者之间的不对等。老师作为传道受业的一方,会自然的引出学生的崇拜感,这种感情是带有“宗教性”与“欺骗性”的。看似只是普通男女之爱,实则相去甚远。
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了,就可以回炉重造了。
徐徐然说:“是真是假,皆在于心。若不通师徒之礼,只管请教。父女之情,只属父女,天地君亲师,秩序井然,为师越俎代庖不得。”
“是。”被戳破了心思,甄姜只好脱离他的怀抱,老老实实的坐回自己的座位,恭恭敬敬的说:“夫子果然是个君子。”
屁的君子!换了你娘坐上来,我就要宽衣解带上战场了。郭松实在是没办法,他终究是现代社会长大的。在那个社会里,偷人只是道德问题,嫖宿幼女可是刑事问题。而且师生恋是绝对禁止的,虽然有不少大师都好这口,但郭松不好,尤其这还是一个幼女学生。
“今天的讲课就到这里吧。你家中有许多的书,可以自己读读。”
“是。”甄姜的情绪低落了不少,女孩子被拒绝了,总是有些伤心的。慢悠悠地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回头说:“夫子,我觉得霸王重情重义,虞姬愿为他而死。高祖无耻得天下,吕后所为理所应当。”
“嗯。”郭松不置可否,对于没有标准答案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向学生强调什么。让他们自己思考,自己判断,才能拥有自我。
项羽或许重情重义吧,但坑杀俘虏、屠杀平民,也算不得什么英雄。分封诸侯更是逆天行事,自然必败无疑。刘邦或许卑鄙无耻吧,可他一统天下,剪除诸侯割据,虽然汉律苛刻无情,却也免去了战争之害。
评价政治家,是不能按道德标准来的。实际上道德高尚的人,往往都是失败的政客。甄姜作为一个女孩子,重视情义,也是自然。她们母女俩都是“恋爱脑”,男人的爱护,比天下重要得多。
十二月,朝廷传来消息,生育了皇长子刘辩的贵人何婉被册立为皇后,其兄长何进被召入雒阳,担任侍中一职。
这一天,毋极县难得停了雪,阳光明媚。按日子算,甄逸应该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