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道:“你去处理,我先撤了,此事晚上再议。”
张婉芸点点头,站起身来,挺着腰杆,摆出盛气凌人的神态,飞速冲到门边,打开门大声命令:“谁敢在此喧哗?来人!家法伺候!!!”
“夫人……”丫鬟胆战心惊的指着小厮的尸体。
张婉芸意见那惨状,吓得花容失色。可这恐惧都还没退,嘴角又露出了笑容,可她眼睛动了动之后,又变回那被吓傻的表情,颤抖着命令:“这是怎么回事?赶紧给我搬走!晦气!”
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和表情变化,看的郭松叹为观止,影后只怕也不过如此罢?
只见张婉芸有条不紊的命令丫鬟伺候她穿衣、洗漱。丫鬟因惊恐而举止失措,她照旧谩骂不误。
等甄逸到场,看到的是打扮齐整的张婉芸,正优哉游哉的坐在院子里,继续刺绣。
“这是怎么回事?”
张婉芸冷笑道:“妾身还想问问老爷,怎么把贼招进家里了?”
甄逸看着文士,道:“王义,你负责查清楚这件事,不得有误。”
王义看了一眼张婉芸,又看了一眼甄逸,恭声道:“这蟊贼胆大包天,居然敢来甄氏府邸偷东西,属下一定调查清楚!”
甄逸对这个调查方向很满意,脸上故作淡然,道:“如有赃款,也要一并追回。”
王义颔首,“诺。”
张婉芸亦夸赞道:“王总管办事,总是妥妥当当,让人放心。”
“夫人谬赞了。”
王义立刻动手,先把现场清理干净,尸体搬走。得出结论,这蟊贼用梯子爬进院子准备行窃,却被狗发觉撕咬。慌乱逃窜之时,失手被绳索缠死,作法自毙。
甄逸对这个结果也相当满意,问道:“夫人,这小畜生也算是立了一功,不如就安葬一番?”
张婉芸也很高兴,欣然应允,“嗯,给它立个坟。这狗比人要忠贞的多!”
等现场处理的差不多,下人也陆续散去。甄逸这才附耳问张婉芸,“夫人昨夜受了惊吓,过错在我。”
张婉芸别过头去不理他,淡然道:“若不是早上小红大喊大叫,我都不知道遭了贼。”
甄逸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问道:“夫人不曾听得动静?”
“门窗关的好好地,能出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甄逸挺直了腰板,脸上的疑窦一扫而空,仰面道:“王义,把府上的小厮都查一遍,搞清楚来路,这群监守自盗、吃里扒外的东西一个都别放过。”
张婉芸默默地看着他发号施令,全程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郭松从后路摸出了院子,由于甄逸有意隐瞒“家丑”,反倒是没有留下什么防备。一步三停,顺着运粪车的小路偏门离开。先去小厮藏东西的地方,取了小厮的包袱,把里头的东西都处理掉,以免留下后患。
甄氏的家丁正在修补狗洞,又在外墙挖一条沟,防止被人搭梯子。不过古代到处都是树木,想想办法还是能翻墙的。
收好东西,赶紧回家。这大白天,路上基本没人。一来是古代娱乐内容少,二来是大家都要累死累活才能糊口,大街上没有闲人出没。
“游手好闲,成何体统。”郭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抱起拖进了院子里。定睛一看,居然是赵夫子。
“跟我来。”赵夫子毕竟老了,哪里搬得动他,把他放下,径直在前头带路。眼下被人抓了现行,郭松也只好跟着。
赵夫子问道:“你昨夜去哪了?”
郭松道:“早晨出来闲逛而已。”
“放屁!”赵夫子怒骂了一句,旋即觉得这么不文雅,自己摸了摸嘴巴,道:“这个点,都还没吃早饭,你就从城郭逛到了城内?”
郭松道:“先生,多管闲事可不好。”
赵夫子怒道:“你是我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岂是多管闲事?”
郭松说他不过,只好低头不语,谁叫他自己也是老师呢?压根没有反驳这套理论的立场。
赵夫子打量了他一番,语气也缓和下来,问道:“父母离散之仇报了?”
“不曾。”
“那你为何如此狼狈逃窜?”
郭松道:“遵先生之言,智取为上,小子这是找筹码去了。”
赵夫子一愣,问道:“什么筹码?”
“没找着,还得继续找。”
赵夫子眉头紧锁,思索良久,一声长叹,“世道昏暗啊!”
“可不是嘛。”
赵夫子叹息道:“你的才干胜那些纨绔子弟十倍不止,忠孝之心亦胜十倍。可惜出身贱民之家,不能出仕报国,大汉失瑚琏之器,悲哉。”
郭松道:“子贡之贤如流水,小子万不能及。”
赵夫子更加悲切,连连叹息,“瑚琏不存,天命安在?”
“高祖斩白蛇,受天命,何须担忧?”
赵夫子道:“天命不在庙堂,而在乡野。神器不在祭祀,而在用人。大汉乡野不存,用人不善,岂能长久乎?”
郭松默然,在中国众多的朝代之中,汉朝,是唯一一个两次到了灭亡的边缘,还依然有无数翻盘机会的朝代。西汉灭亡时,刘秀抓住了翻盘点,成功建立东汉,延续刘氏江山。到了东汉末年,若不是何进等人屡屡作死,哪怕在献帝东迁的时候,也还是有机会的。这是唯一一个不是非灭亡不可的王朝,它还有救。
但郭松并不想救。他对任何封建王朝都没有好感。任何一个!什么强汉盛唐,全是狗屁。远不如现代一个省富庶安定。归根结底,百姓丰衣足食,虽有近忧,但无远虑,才是好时代。这么个人吃人的王朝,留之何用?
一个穿着青衿的男人走进来,施施然行礼,“夫子,该上早课了。”
赵夫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起身牵着郭松道:“你随我去讲课。”
郭松道:“我须先回家向父母报平安。”
“好。去吧。”
回到家中,养父醉醺醺的躺在床上,养母正在清洗污秽的衣服。不想让养母发现自己手臂脱臼受伤,只好一直背着手。
“娘,我跟你商量个事情。”郭松看了一眼醉醺醺睡去的养父,低声问:“娘,你觉得去当小妾好,还是留在这里好?”
养母不解,问道:“你这小孩子,问这个干什么?”
郭松道:“我希望娘能过上好日子。”
养母道:“我嫁给你爹,是看中他真心实意。只是我这身子骨,到哪里都是被嫌弃的。当个小妾,也是被人驱策,一样的猪狗不如。”
顿了顿,养母非常严肃的说:“这件事情,只有一点是好的,赎了你的贱籍。”
“我明白了。”郭松已经有了主意,便道:“先生还在等我去上课,我先走了。”
回到学堂,他最近的迟到、早退、旷课很严重,赵夫子却丝毫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其他学生非常不满。
赵夫子也不多解释,正常上课,内容就是读论语,背熟,不懂的地方就问老师。儒家教的主要是政治学。读论语,是为了读懂其中蕴含的道理,并运用到政治生活中,能读到什么程度,全看学生天赋。
读了大约半个时辰,休息一下,开始自由讨论,先生就坐在座位上,看着学生们争论。争论的焦点,是上个月发生在幽州的一次小规模起义。
如今的大汉已经开始大踏步的走下坡路,刘宏宠幸宦官,一次次搞党锢,国家更加昏暗。各地也时不时的有小规模叛乱发生。不过大汉就像是罗马帝国,尽管上层已经骄奢淫逸,非亡不可,偏偏帝国的军事实力照旧天下无敌,各种起义都是迅速扑杀,成为官员捞政绩的靶子。
郭松本来就被排斥,他也跟这群二十出头的人没什么好聊的。右臂因为脱臼未愈,还行动不便,只能靠左手翻竹简,埋头读书。
众人聊了一会,一个学生冲郭松道:“郭松,你也来聊聊。”
赵夫子也希望他能融入,便道:“和师兄们一起讨论,对你也大有裨益。”
郭松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没什么可聊的。”自古农民造反,都只有一个原因:国内外反动派的剥削和压迫。农民只要丰衣足食,日子太平。能让他们造反,统治者已经是非死不可的时候了。
赵夫子闻言面露惊讶,轻抚长须,问道:“此话何解?”
郭松反问道:“诸位读书,不过为了功名二字,是不是?”
为首的学生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千古之理,有何不可?”
“皇帝乃天下之主,百官为皇帝之仆,理应匡君辅国,以正天下。诸位扪心自问,你们心里有几分天下?修齐治平,你们惦记的,不过是第二个字罢了。百姓本不造反,不过是诸位为官无道,官逼民反而已。诸位心中之贼不除,天下之贼不绝。”
学生反驳道:“子曰:天下有道则出,无道则隐。如今宦官专政,祸乱朝纲,名士清流皆党锢,罪不在士大夫。”
“大丈夫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天下有祸,岂能袖手旁观?昔年诸侯争霸,天下昏暗久矣,孔夫子以布衣之躯,广招门徒,周游列国,为救天下于水火。诸位读夫子之书,不学夫子所言所行,却只为苟且自保,耻也!”
顿了顿,郭松继续道:“宦官乱政,只在朝堂。士大夫乱政,却在天下。我不见宦官为民父母,却见天下之民陷于水火。此非宦官之罪,乃士大夫之罪!”
这群狗东西,锅全是别人的,他们永远干净。干净个屁!压迫百姓最狠的就是这些官僚。他们在最前线,但凡他们少贪一点,百姓就能有口气。
众人哑口无言,对他侧目而视。
赵夫子抚须大笑,道:“得此门徒,我扬名天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