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洄在幽州立稳了脚跟,张弘靖的讨伐檄文也飞向了幽州各州镇,飞向了周边各军镇,飞向长安大明宫。
四方骚动,天下哗然。
在河北军镇,发生骄兵悍将杀帅逐帅的事并不稀奇,在正常的游戏规则里,失败一方若非结怨太多,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会死于兵祸的。后起者发动兵变,夺取前辈的权柄,将其驱逐出境便算是大功告成,失败一方自叹命运不济,胜利者也不赶尽杀绝。
至于朝廷,他只会为胜利者背书,而失败者,若非全无利用价值,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给予严厉处置,给个闲职留在长安,或打发到南方州县去牧民戍边,若能勤勤恳恳,做出突出政绩,将来还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但这次,幽州的乱军却坏了规矩,他们杀了张弘靖全家,男女老少,一个不留,这就有点过分了,这也难怪张弘靖虽然跑的狼狈,却并不肯认输,他还要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张弘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吗,论理应该是有的,至少两万多雄武军将士是拥戴他的,而且即便是卢龙军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中的许多将领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其实是持观望态度的,按兵不动,两边都不帮,坐看妫州张大帅和幽州朱大帅龙争虎斗。
燕山之北的契丹人获知幽州兵乱的消息,大喜过望,立即出兵妫州,声称要帮助张相公平定叛乱,为死去的家人讨还公道。
契丹人绝非古道热肠,而是想趁着秋冬两季无事时南下捞点好处,所谓出兵平乱,只是出兵,却绝不会出力去平叛。
幽州南面的横海军和义武军对幽州的变乱暂时保持沉默,两镇兵力弱小,自觉无力干涉幽州之变,保持沉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强镇恒州(即原来的镇州),王承元是不乐意保持沉默的,南面的魏州自田兴掌权以来,与朝廷越走越近,对他的压力越来越大。
刘鸿弑父杀兄夺了幽州的兵权后立即投入朝廷的怀抱,这让王承元倍感压力,至张弘靖入主幽州,恒州的境况其实已经很窘迫了,王承元做梦都想有所作为,但苦于被南面魏州的一个凶狠的对手盯住,让他动弹不得。
对幽州之变王承元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鸿闷死了养父,谋杀了养兄,做上了节度使,然后做噩梦,最后出家。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张弘靖是朝廷的人,靠皇帝的赏拔坐上了节度使的宝座,自然要听命于长安的皇帝。
朱洄却不是,朱洄是老幽州,若能助朱洄在幽州立起来,成德化敌为友,稳固了北方防线,而魏州却将失去传统的幽州同盟,一长一消,攻守之势猝然改变,再回过头来对付南面的老对手他王承元就显得底气十足了。
王承元决定帮朱家父子一把,他派人与驻守莫州的朱克融取得联系,二人在瀛州和深州的交界处见了次面,畅谈通宵,王承元承诺帮助朱克融发动兵变,推朱洄登上节度使宝座,条件是朱氏掌权后与恒州缔结盟约,相约互不侵犯。
这盟约对王承元意义非凡,对朱氏也十分有利,朱克融郑重地答应了下来。
王承元当即遣大将王庭凑率军进驻深州,制造事端,牵制瀛州驻军,而朱克融则在得到成德的暗中资助后,率军悄悄地回到了幽州城,和胞弟朱克定联手策动了幽州兵乱。
朱洄看了朱克融代他与王承元达成了秘密盟约,叹了口气,问朱克融:“你们兄弟帮我骑上了虎背,下一步该当如何?”
朱克融道:“穆全万、何泓、韩盐露叛变,劫持张相公,兵败后去了妫州,父亲危难之际代行节度留后,稳定了军心,眼下应该向各方公布真相,取得谅解,再向朝廷请兵讨伐穆全万、何泓、韩盐露这三个逆贼,若能攻下妫州,救出张相公,父亲便是有大功于朝廷。”
朱洄笑了笑,颠倒黑白,贼喊捉贼这一套,朱克融已经学了七七八八,霜刃初试,竟也小有威力。
他不动声色地问:“妫州尚有两万军马,你打的下来吗?”
朱克融道:“卢龙军将士全体拥戴父亲,孩儿手上有四万军马,又有南部盟友供给军械、马匹和粮草,我看妫州不难打下。”
朱洄道:“你算漏了一个人,辽东李茂,万一他出兵干涉,你当如何应付?他跟张元理可是故交,与我们却是死敌。”
朱克融笑道:“李茂在营州之南筑山海关,防备咱们进辽东,孩儿有样学样,也筑一道险关,也叫山海关,防备他进关,这道关口险峻异常,只需三千精兵便可将他挡在关外,待我扫平妫州,救出张元理,他再多人马也只能黯然退兵。”
朱洄道:“三千军马真能守的住?你太大意了,李茂的麾下有擅长小股山林战的常木仓,有擅长渡海作战的薛老将,还有能钻进你肚子里,闹你个天翻地覆的佩刀军。地势太狭小,你摆布不开,非但阻挡不了他,一个不慎还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我看还是谨慎些,派一万军马去平州,南面的盟友既然答应帮忙,就让他们出兵一万助阵,你在城里,他在城外,一明一暗,这样才稳妥。自然我们也不白让他们忙活,将来可以把平州送给他嘛。”
朱克融笑道:“平州,那好的很,我们南面的盟友要想吞下去,得先问问横海答不答应了,我听说程执恭是个很小气的人。”
父子相视大笑,朱洄心情畅快。
幽州发生变乱,妫州守将穆全万当即派兵包围了刺史府,却围而不攻,妫州刺史朱克坚派人见穆全万,劝他放自己一马,朱克坚的理由是幽州局势混沌,穆全万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穆全万权衡再三,答应网开一面。
朱克坚带上妻儿连夜逃回了幽州,回城后水没顾上喝一口,便气势汹汹地责问父亲为何要发动兵变。朱洄见儿子平安归来,本是满心欢喜,听了这忤逆的话一时气的脸色发白。
一旁的朱克融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这样与父亲说话,你不怕家法吗?”朱克坚激愤地说道:“昔日营州被李茂抢夺,我们进关来,是刘鸿收留了我父子,将平州给我屯军,十分优待,记得父亲曾发誓绝不背叛,为何出尔反尔,为人无信何以自立?”
朱洄脸色发青,气的双手发抖,朱克融厉声喝道:“你以为父亲愿意吗,军士哗变,四处杀人,父亲若不出面做这留后,城里还要出多少个张元理?”米春年一旁劝道:“张元理一家阖门被害,父亲若不从他们,我们一家也难逃毒手。”
“你住嘴!”朱克坚狂怒之下,一记耳光扇了过去,米春娘捂面落泪,不敢吭声。
恰逢老三朱克定过来,朱克融使个眼色,朱克定笑嘻嘻抱住朱克坚,好说歹说把他劝走了。事后,朱夫人恐父子再起争执,劝将朱克坚打发去平州。
朱洄恨恨道:“只恐逆子到头来勾结李茂来取我的人头!”
朱克融赔笑道:“二弟一时糊涂,断不会作此傻事。”
朱克坚闻听要派自己去平州,对妻子米春娘道:“你随我一起走,咱们去平州,这个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米春娘当众挨了丈夫的打,心里不痛快,回言道:“适逢家族兴衰存亡之际,你不思助父兄一臂之力,却一味想着逃避,你还算个男儿郎吗?”
朱克坚望着结发多年的妻子,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连连苦笑道:“家族兴亡,家族兴亡,家族兴亡岂是天数,全是人为。一面把家族送上绝境,全然不留半条后路,一面却要我为家族存亡出一份力。我是人不是神仙,大势已去,无可挽回了。”
米春娘犹豫再三,还是将这话禀告了朱夫人,朱夫人叹了口气,以朱克坚身体有疾,令其在城中疗养,不得过问军政。
李茂在山海关隐居了半个月,终于接到了张弘靖讨伐朱洄的檄文,和朱洄指称穆全万、韩盐露、何泓叛乱,劫持了张弘靖,他为了稳定军心才出任幽州留后的告白。
李茂把两份文书仔细看了两遍,对秦墨说:“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当即颁下手令,命三、五、七、八、九、十、十一师主力立即向山海关一线秘密集结。
右厢密布在幽州的眼线把消息及时传回,重要消息只迟延一日便会出现在李茂的面前。分析这些消息,李茂发现整个幽州的军队都调动了起来,十万之众,四处狼烟。
让李茂略感不满的是,右厢始终未能搞清楚卢龙军的真正战力,对主要将领的背景调查也十分模糊,这让李茂犹豫不决,他拿不准出兵干涉的那个点。
不过这一切随着庄园的到来,都变得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