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道:“我跟他们并无仇怨,只是虑及他们做事太绝,才不得不如此,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会给节帅一个交代。”李雅城捻须道:“那就好,哦,我有事要去宋州一趟,你这间的事几时能了?”李茂答还要一个月,李雅城道:“好自为之吧。”
李茂摄政曹州政务两个月后,声名远播,新任曹州刺史李兢到曹州城时,有老妪数名跪于马前,请求李兢回郓州而留李茂在曹州为刺史,闹的李兢面红耳赤。事后查明,这几个老妪收了一个鱼贩子的钱,故意演了这一处。李兢带的头衔除了刺史还兼着本州防御团练使,军政一把抓,这在曹州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在李茂的举荐下,张栓由副将升任防御团练副使,李兢不懂军事,对军事也不感兴趣,张栓成为实际掌军的大将。
李茂与李兢做了交割后便回了郓州。
苏卿那日和李茂大吵一架后,便回苏女乡家中照顾姐姐苏蓉和外甥汪玥、汪翎,李茂派青墨来接她一起回郓州,苏卿嘿嘿冷笑,不理不睬。苏振让青墨带话给李茂,多给苏卿一段时间,待她心结解开,自会派人送他去郓州。李茂知道苏家的生意离开汪洵将会大受影响,便约上董何去成武县和苏振兄弟见了个面。
铜虎头在每个州都有代理人,内部称之为管事,曹州管事一直由参谋汪洵兼任。孤山镇建成后,因为地位非同一般,便将孤山镇从曹州摘了出来,单独设置管事,董何成为孤山镇的第一任管事。孤山镇事多责重,好处却不多,董何早有意调离,李茂以帮助他调离孤山为条件换取他日后继续支持苏家,董何乐的答应。
这次见面后,苏东动了将苏蓉改嫁给董何的念头,却被长兄苏振断然拒绝,若不是碍于李茂在场,兄弟二人必要说道说道。董何虽然答应支持苏家,但他究竟跟汪洵不同,苏家苦心经营多年的关系网不得不重新洗牌,这对苏家来说无疑是一大挑战,此刻能帮助他们度过难关的只有李茂,苏东拿着这个大义去劝说苏卿跟李茂一起回郓州,苏卿默默地哭了一场,还是答应了下来。
人虽然是回来了,夫妻间的冷战却仍在继续,白日同座而食,夜晚同床而眠,身体上的日渐亲密解不开内心的依旧疏离。
曹州在汪洵死后如愿以偿地落入李师古的手中,至此淄青十二州无一处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自收服于化隆后淄青表面上的大一统局面至此落到了实处,但李茂的官运却遭遇了危机。曹州的官场虽然独立成为一体系,但既然是淄青的属地就免不了与淄青各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茂未经请示就把曹州官场掀了个底朝天,将那么多的丑恶公之于众,这不仅是让相关利益者颜面无存,更是对淄青道的公然抹黑,其心可诛!
各方议论汹汹,宗族大会上李方率先发难,义正言辞,响应者众多,李师古无奈只得解除李茂节度判官、扬刀军右厢指挥使两项职务,改任押藩幕府判官。
淄青道节度使例兼押新罗、渤海押藩使,代朝廷处理与藩属国之间的朝贡事宜,大唐国势衰落,使得藩属也不及往日恭顺,朝贡依然还有,却已流于表面,押藩幕府在诸幕府中排位在节度、观察、支度、营田之后,时人称淄青幕府时常说四大幕府,有意无意间便将押藩幕府排除在外,出任押藩府的官员普遍被认为是遭到贬斥。
给李茂带来地位、权势的诸幕府纠察官的权力也遭到了分解,李师古撤销诸幕府纠察风纪官一职,改设节度、观察两府纠察官帐,每帐下设左右判官,左判官掌图籍、人事,右判官主持纠察,节度府纠察官帐纠察军队和郓州诸幕府,观察府纠察官帐纠察地方。取消原纠察官幕府下设的监狱,两帐判官不得私募,两帐亦无卫士。
李茂兼任观察府纠察官帐左判官,陈向山担任右判官,濮州司户王文茂出任节度府纠察官帐右判官,而以都虞侯朱庸兼任左判官。为了平息各方质疑,李师古给两府纠察官帐定了新规矩,所有案件在未得府主允可前,不得擅自查办。
李茂已被贬往押藩府,没有节度判官的牌子,说话底气到底不及原先硬气,其原有权力在被削夺之后又被一分为四,所谓的左判官只是有名无实。王文茂不过是普通的州判司,资历一般,既无在军府任职经历又不懂军事,很是被人轻视。陈向山长年在高沐帐下做书吏,担任过的最高官职就是县令,骤然高升此位,德望不足,很是被人轻视。
人员配置的薄弱在无形中拉低了两府纠察官帐的地位。与此同时,李师古又任命了四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担任州县巡按使,分片巡视淄青州县,评品吏治,清理冤狱,在实际上架空了观察府纠察官帐。
而在军中李师古连发数道命令,加重了虞侯的权责,军府纠察官帐权力被大幅削减。
这个结果本在李茂的意料之中,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古今皆然,若说不同,李师古显然还没有完全放弃他,他的节度押衙依旧保留,内院军副使的头衔虽然被剥夺,却加上了扬刀军副使的头衔,且在副使之后又加了“知右厢事”四个字。
这四个字的含金量可比他被剥夺的“扬刀军右厢指挥使”高多了,从此刻起,他双脚都跨入了铜虎头的领地,且起点不低。
经历了许多事后,李茂已经明白在淄青官场名不副实其实是常态,位高名重者必然没有实权,而手握实权的只能默默无闻,甚至还要身背污点见不得光。
权力和名望不可同假于一人之手,这怕就是李师古的统治术吧。
李茂向李师古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赦免朱婉儿及其兄嫂,为朱三平反。这其实也是李师古所乐见的。朱三的冤死于他就像被人逼着吞了一只苍蝇,恶心难言。
李方被逼退后,李茂曾想把朱婉儿从教养院里接出来,却遭到李方党羽的极力阻扰,主持教养院的是李氏子孙,教养院又是李师古父亲李纳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政治遗产,李茂无力撼动。虽然明知朱婉儿在教养院内饱受折磨,他却只有干着急的份。
他心里很清楚,朱婉儿的磨难完全是因为他的缘故,为了解除她的痛苦,他只能松手。
汪洵只是寿张汪家的一个支脉,但再边缘也是汪家人,他的败亡,有力地震慑了汪家,也使得整个淄青为之惶恐,李师古敲打汪家已不算什么新闻,但连铜虎头也一块动,足见决心之大。动了汪洵,却将李茂塞进了铜虎头,深谙权力游戏的人不会认为李茂已经失去信任和权力,他只是暂时被束缚了手脚雪藏了起来,他的权势非但未受影响,反而更加恐怖。
他就如一匹狼,在台前时固然张牙舞爪的很吓人,但到底还能窥其行踪,有所防备,而今他伏在暗处,潜伏爪牙,谁人能知他几时扑将出来?
因为这个缘故,李茂被贬后并没有像严纨、薛英雄、陈悦等人那样被人落井下石,他退的风轻云淡,从容大度。
……
李茂一觉醒来,眼睛有些胀痛,是窗外的阳光刺的,那一根根光柱笔直如剑,刺的他心惊肉跳。屋子里空荡荡的,苏卿早已不知去向,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呆,脑海中空白一片,他想起床去做点什么,却忽然发现自己已无事可做,这感觉就像是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顶尖高手,孤独地行走在漫卷黄沙的大漠中,茕茕孑立,踽踽独行,拔剑四顾心茫然。
他磨磨蹭蹭下了床,随便披了一件衣裳,倒背起双手,低着头,沿着古老的花间小径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墙外就是郓州的万丈红尘,眼前姹紫嫣红,美人笑语嫣然,这一切却都打动不了他的心,没有什么值得他去关注,没有什么值得他去出手,他的心空落落的。
他,彻底沦为了一个闲人。
闲下来的这些日子,他每日都到济民生医院去一趟,过问一下医院的筹备情况,或者去找葛日休,向他讨教养生之道,顺便再下两盘棋。又或者和青墨、摩岢神通一起出城打猎,再或者整宿整宿地流连于花街柳巷,喝酒听曲,眠花宿柳,游戏人间,不把自己折腾的精疲力竭决不罢休。
苏卿独自一个人生了几天闷气,便开始忙碌起来。夫妻冷战前,李茂曾跟她商量把成武县的产业陆续搬迁到郓州,并择机拓展海外贸易。苏卿是个实干家,李茂向她描绘的只是一片空中楼阁,她却要将它付诸现实。
她要忙的事很多,时不我待。
李茂想暗中帮苏卿一把,却不知从何下手,打发青墨过去帮忙,干了一天就被苏卿赶了回来,苏卿的评语是眼高手低,爱好夸夸其谈,为人浮躁,不肯踏实做事。李茂摇摇头,只好另遣良将,郑孝章自告奋勇过去帮忙,苏卿没有赶郑孝章,委了他一个虚职,她所用之人都是从成武县带过来的,沾亲带故,乡里乡亲。
用谁不用谁,她一人做主,从不跟李茂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