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军料院使文书丞叫道:“尚将军慎言。”
尚何来满不在乎地嚷道:“我说错了吗,不就是有些人担心咱们归顺了朝廷,横加干涉吗?”副使尹牧脸色一沉,怒斥道:“尚将军,你喝醉了吗,在此胡言乱语。”尚何来闻之黄仁谷死讯后的确喝了不少酒,刚才说的也的确是酒话,吃尹牧这一喝,豆大的泪珠啪啪直落,失声哭泣道:“黄老弟行前跟我说过,他说此去徐州必定凶多吉少,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让我照顾他的妻儿……”他把眼一抹,横眉立目道:“咱们这些兄弟刀山火海里走来,不是亲兄弟胜过亲兄弟,如今兄弟有难,咱们该怎么办?”
几个年轻十将同声吼道:“明刀明枪跟他们拼了!”
尹牧刷地拔出刀来,厉声喝道:“你们要造反吗?”众将不敢答应,文书丞打圆场道:“尚将军醉了,扶他下去。”四名铁甲卫士锵锵而至,拖住尚何来就往外走,尚何来一路大呼小叫,又哭又闹,嚷个不停。
尚何来一去,几个十将也都低下了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于化隆也只能草草收场,一面向众人说道:“黄将军是为大伙的将来被害的,于公于私我们都要查个水落石出,就请赵副使辛苦一趟,去曹州会同地方查访明白。”赵和德心里虽然不愿,却无合适的推脱理由,只得出班应是。
又道:“某久在军旅,对地方不熟,祈请增派城局使李茂一同前去。”
于化隆道:“城局使另有公干,除城局外,副使可随意点将。”
散厅后,众人鱼贯而出,路上议论纷纷,李茂低头猛走,免得又被赵和德揪住不放,刚走到军院仪门,有小将飞奔而来,拦住李茂,说于化隆有请,李茂愕怔了一下就随小将回身,半道上正撞见赵和德,赵和德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相交点头,都没有说话。
于化隆是要李茂带人护送王志邦过境,理由是李茂在成武县做过官,人头熟。
王志邦是李师古的外甥,过境州县,地方官员派人护送,接引酒食,只是礼数,新任成武县令朱庸以大灾之年,地方尚不平靖为由,要清海军出兵护送也在情理之中。
李茂带上青墨、摩岢神通,又要冯布从城防营中抽调十名健卒随行。城防营组建完成后,张琦任校尉,夏纯、冯布同为副尉,冯布又兼四面街侦缉处主办,这是李茂为冯布量身定做的一个职位,专门主管城内治安案件的侦查。
冯布在成武县经营多年,各乡都有熟人可用,护送一个王志邦自然不在话下,何况成武县的流民之乱虽未彻底平息,却已不成气候,想不到有谁敢壮着胆子半道劫人。王志邦,密州高密县人,其家在高密只是中等朝上人家,自曾祖以降三代没有出过官吏,不过自他父亲娶了李师古异母同父的姐姐后,家世运道顿时大转,他的舅舅李师道向他承诺过只要他能在功名上稍有进步,便保荐他做高密县令。
揣着这个梦想,王志邦决心到长安走一趟,这一路上各地官府对他极尽巴结,各种供奉异常丰富,王志邦不觉就有些飘飘然,闻听李茂只是个正七品右中侯,不免就有些趾高气扬。李茂打听到李师古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关系一般,反倒是李师道跟她走的很近,心里便有了计较,面对王志邦时,神情异常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李师古、李师道兄弟斗法,面和心不合,王志邦自然心知肚明,见李茂如此,误认为他是李师古一系,气焰顿消,举止也收敛谨慎起来。
曹州新任刺史米如龙曾为太仆少卿,因得罪宰相被贬封州司户,郁郁不得志十年,后被李师古辟署为营田副使,又放曹州刺史,因此一向被划为李师古一脉人物。让李茂不解的是得知王志邦要来,米如龙竟摆出了全副仪仗,出城四十里,迎候于界桥边。
在王志邦的心里早将米如龙划归李师古一系,只求体面过境,如此盛情相迎大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便问随行:“米如龙这般巴结我,是何道理。”
随行中一个叫毛雄的,常在郓州三级衙门走动,知晓一些内情,便卖弄道:“他是外来户,在淄青没啥根基,全靠节帅抬举才有今天。此人志大才疏,把曹州治理的乱七八糟,节帅对他不甚满意,有意撤换,他恐官位不保,这必是想改换门庭投奔密州。”
王志邦究竟是个涉世未深的书生,听这一说,心情大悦,暗道:“舅父常骂我幼稚,我若能帮他收下米如龙,他岂非要对我刮目相看?说不定立即就能荐举我做县令。”他又自作聪明地想:“米如龙对我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当试探他一下再说。”
想到这,王志邦对米如龙的恭维和奉献照单全收,摆出贵门公子的派头,一路招摇过市,出尽了风头。再看米如龙,依旧笑脸相陪,恭敬如初。
李茂在界桥上就向米如龙告辞,却被张掖留住,张掖在胡荣裕任刺史时混的风生水起,胡荣裕去官后,他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米如龙进士出身,对张掖这种靠门荫入仕的官员向来不大待见,又因他是前任的心腹,更是处处提防。张掖一肚子苦水无处倒,见了李茂这个故人就拉住不放,一来是倒倒苦水,二来他见李茂混得开,断定他有什么大靠山,就想着巴结巴结沾沾光。
出于礼节上考虑,米如龙也不放李茂走,一行人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开入曹州城。
是夜,米如龙大摆宴席,宴请王志邦、李茂一行。席间推王志邦坐主位,本来只是个意思,不想自认为看透了米如龙的王志邦竟然老实不客气地接受了,施施然地坐在了主位上,倒把米如龙这个刺史主人挤到了客位上,骇的阖衙官吏目瞪口呆。
席间,米如龙豢养的家妓献上歌舞,宾主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王志邦这几年凭借着李师道的关系,在高密县吃的很开,也算见识了些场面,但高密毕竟是小地方,加之他出身低门小户,对歌舞一道见识不高,看不出米如龙家的歌姬歌舞俱属上乘,却卖弄道:“使君何等雅致的一个人,偏偏养了这么一群不入流的家人,此等货色便是高密中等人家也不屑要,来日我送使君十几个生口,免得污了刺史的好名声。”
这话听在米如龙的耳朵里极是刺耳,他大礼迎送王志邦,本意是想向李师道示好,不过原因并非是他在李师古这边混不下去,他只是虑及自己在淄青根基尚浅,不敢得罪李师道罢了,所用礼节也不过是比惯例稍稍拔高了一点,远远达不到刻意巴结的地步。
是王志邦先入为主地把他划入李师古一系,自己降低了期望,又因为李茂的打压,更加让产生错觉,把米如龙的热情当成了巴结。
王志邦托大坐了主位已经让米如龙十分不快,但这个脸是米如龙主动凑上去丢的,怪不得旁人,米如龙为此面红耳赤,正悔恨不及,偏偏王志邦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米如龙读书人出身,自认为精通音律,赏鉴能力高人一等,被一个无知的后生小子当众羞辱,他不觉动了真气,吩咐了一声:“叫明珠。”片刻之后,歌舞场上下来一位新歌姬,二八年纪,明眸皓齿,体态婀娜,顾盼之间,百种风情,千般娇媚。
王志邦的眼睛一下子瞪直了,他不懂歌舞却懂女人,此等国色天香的美人,只一眼就让他着了魔。一旁为他斟酒的毛雄眼睛也瞪直了,他张着嘴,瞪着眼睛盯着明珠姑娘,直到酒水注满酒爵溢到了身上才发觉。王志邦吞了口口水,问毛雄:“这个小娘子是谁?”
毛雄赶紧打听,跑回来禀报说:“她叫明珠,是米如龙新纳的妾侍,从扬州来的。”王志邦两眼勾勾地盯着明珠的小蛮腰,叹道:“江南的女子果然是水灵。”毛雄笑道:“可惜了,好肉落在了狗嘴里,否则今晚倒是可以叼过来尝个鲜。”
王志邦闻言愕然一怔,劈脸给了毛雄一耳光:“你骂我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