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船行下了定钱,正要回旅店,船行的管头叫住他,笑劝道:“看兄弟是个实诚人,有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不吐不快,雇这么大的船,行李人口不少吧,听我一句劝,去镇里找一个叫王押衙的人通融一下,免得随身行李被桥头税吏当货物征了税,那可就划不来啦。”
李茂笑道:“家兄有朝廷告身,是去曹州上任的朝廷正员官,官员赴任所携的行李还要课税么?”管头晒笑道:“自古文武不同班,曹州的官管不了河阳的将,若要省心就去打点,言尽于此,听不听随你。”见李茂犹疑,那管头又笑咪咪地说道:“去时可报我的姓名,多少能行你几分方便。”
李茂归来与薛戎说起此事,薛戎道:“罢了,任他课税去,又能花几个钱?我之所以没走驿站就是不耐烦官场上的迎来送往。”话虽如此,李茂却想:“无非是过去知会一声,出门在外多交个人也不见得是坏事。”打定主意,他托店主买了两样礼品,天一擦黑便带上小厮青墨去找那个王押衙。
莫可渡是座军镇,除了驻军,居民并不多,城池很小,只东西一条长街,城内百姓多是军人家属。入夜后城内实行宵禁,不过驻军都认为兵窝子里防贼实属多此一举,执行起来也就流于形式。虽已入夜,街上闲逛的人仍然不少。
那位叫王俭的押衙家住在城北的一口池塘畔,门前有三株白杨树,池塘边有柳,柳树叶子早已落光,只余一树柳丝垂落在水面上,树下临水处有块石磨,表面被磨的异常光滑,横放着一根捶衣棒。
这是一座极其普通的庄宅,三楹正房铺着瓦顶,两侧的偏房都是草顶,院墙用土垒成,约五尺高,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蔓藤,柴门破败,右下角被狗钻了个洞。李茂看了周围地势,判断这里就是那位王押衙的家,回头招呼了青墨一声,迈步走到门前,正要叩门,一条土狗忽从狗洞里窜了出来,吓了青墨一大跳,那狗也吓了一大跳,夹着尾巴“嗖”地折身从狗洞里钻了回去,顿时站在院子里狂吠起来。
就听得一个粗豪的声音笑骂道:“软蛋,指着你看门倒好,人没到你先跑了。”说时,门开了,一个身材魁梧,长的异常雄壮的身影出现在李茂面前,这人约三十岁左右,一部络腮胡,高鼻深目,肩宽背厚,披了一件火麻布棉袍,腰间系了一条巴掌宽的牛皮带。
李茂料他就是那位王押衙,拱手施礼道:“敢问可是王押衙么?”
那汉子打量了李茂,抬手回答:“正是俺老王,足下怎么称呼?”李茂报了姓名和身份,那汉道:“屋里请。”让进李茂和青墨,朝内堂喊了声:“有客来,上茶。”堂内有人应了声,走出来一个穿细麻布裙的女人,约莫二十岁,长的白净秀气,身材单薄娇小。
和李茂见了礼,便低着头去灶下备茶,王俭引李茂堂上坐,问了来由,却笑道:“休听那老儿胡咧咧,尊兄是朝廷命官,所携又是随身行李,怎敢课税?他欺你是外地人,哄你出钱来孝敬俺们,好让俺们落他个人情。”说罢闷闷一叹,道:“这伙人常勾结盐枭夹带私盐,恐俺们查禁,就花钱来堵俺们的嘴,先前他送过几回礼来,都被俺打了出去,如今就又变了花样哄你们,左右是要把俺拉下水呀。”
这汉子重重一叹:“唉,想俺昔日在凤翔与吐蕃人血战,枪林箭雨里冲杀,是何等的快活!斩敌立功,尚书抬举,放了俺这个差事,都说好,好在趁钱容易,可俺王俭是那等见钱眼开的人吗,憋气,真他娘的憋气!”
王俭一边说憋气一边猛捶桌案,这是一张胡桌,与后世的八仙桌有些类似,也不知是什么木料制作,吃王俭这两拳后竟吱吱呀呀的一阵怪响,似要解体。三言两语加这顿拳头,让李茂对这个粗豪的汉子顿生好感,他说道:“在地方为官,须是熟透人情,八面玲珑的人精才能混的长久,似押衙这等方直汉子,回军旅才是归宿。”王俭一听,如遇知音,顿时哈哈大笑道:“说的好,俺早就说俺是块当军吃粮的料,窝在这鸟地方早晚要闷杀俺。”
话音未落,门口忽有人问:“这嚷着又要到哪去呀?”声音若乳莺娇啼,十分悦耳动听。却是王俭的妻子乌氏端着两碗茶走了进来,青墨眼活赶忙去接了。王俭一见乌氏顿觉气短,起身来边接茶边讨好地回道:“哪也不去,跟李兄弟说笑呢,俺是发过誓的,这下半辈子就窝在这鸟地方陪你呀。”讪讪笑过,端茶自饮,喝了一半才想起招呼李茂。
乌氏对李茂撺掇丈夫重返军旅甚是不满,送了茶后也不走,端了个柳条簸箕坐在王俭身边凑着油灯做针线。李茂喝了口茶,放下茶碗,起身说道:“兄弟懵懂,受小人哄骗,今蒙我兄提醒感激不尽,夜深了不便打搅,就此告辞。”王俭起身相送,问明了李茂落脚的客栈,说道:“明早我打发个兄弟去带你们过关,自然通畅。”
要李茂将礼物带回,李茂笑道:“两匹粗麻布,值得什么,嫂子留着送人吧。”拱手告辞了。那条黄狗拦在院门口冲着青墨呲牙咧嘴,青墨吓的直往李茂身后躲。乌氏扑哧一笑,唤了声黄儿,那土狗竖起耳朵,哼唧了一声乖乖地让开了道。乌氏又点了盏灯笼给青墨,嘱咐道:“路上遇到巡夜的就提我家老王的名号,没人敢为难你们。”青墨唉了一声,拿李茂做肉盾侧着身子溜出了门,回头不见那狗跟来,方才松了口气。
瞧着四周无人,这小厮摇头叹息道:“看身架以为是个英雄,原来……哼,是个惧内的狗熊。”李茂没搭理他。青墨挤挤眼,紧追两步,与李茂并肩平行,悄悄说道:“瞧见没,王押衙比你还雄壮,腰比黑狗熊还粗。”李茂昂首阔步,还是没理他。
这小厮又道:“乌小娘子的腰可真细呀,骨架好细巧,大腿怕还不及黑狗熊的胳膊粗吧,乖乖,这一晚上还不压散了架。”
不李茂朝小厮屁股蛋子上踹了一脚,笑骂道:“卵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管的事倒不少,散不散架与你何干?”小厮揉揉屁股,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不弃不舍地追过来,又问:“唉,这男人和女人干那事,……是不是极受用?”李茂站住脚,抱手在胸前,喝问小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一口气说完。”那小厮尴尬地笑了声,打量四周无人,悄悄地跟李茂说:“这段时日大郎和娘子一过三更就干那事,那楼板又薄,吱吱呀呀的,什么都听的真真切切,害的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李茂叉手拍了小厮一巴掌,笑骂道:“滚去柴房睡保证安稳。”又道:“人家那叫疼爱,不是惧内,惧内的也未必不是英雄。今晚好好养养精神,明儿一早随我去船上送行李。”到了客栈外,李茂又语重心长地叮嘱小厮:“别人家的隐私休要去打听,知道了也莫要外泄,你这话到我这为止,休再往外传,图了嘴上一时快活,丢了自家前程。值当吗?”小厮摸了摸脑袋,讪笑道:“没事,也就是跟你,旁人那我怎会去说,我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