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留下了芸娘,打发韦氏跟薛戎一道去曹州,随行的除了李茂和芩娘,还有家奴老顾,小厮青墨,韦氏身边的两个服侍婆子展婆和杨婆,两个贴身服侍丫鬟三姐和丑儿,薛放在当地雇了十个壮汉,替长兄挑行李兼充护卫,临行前他又赠了李茂一口横刀,作为防身之物。
一个阴郁的秋日早晨,薛戎告别了母亲李氏、兄弟薛放、侍妾芸娘等人,离开了家乡宝鼎县薛家庄赴曹州上任去了。
薛戎骑了匹马,韦氏骑了头驴,其余的人都是步行。从宝鼎到曹州成武县有一千里的道路,中间有近两百里的山路,行来十分幸苦。李茂是苦出身,走走路倒不觉得什么,只是得时时得提防游匪盗寇,令人心力交瘁。薛放雇请的十名壮汉,除了挑担子兼带也是保镖,他们每个人挑的东西都不算重,以便保持体力,随时应付不测。
老顾和青墨两个常跟随薛戎外出,一些琐碎的杂务二人也能处理。只是有一点,老顾年老奸猾,在薛戎韦氏面前表现殷勤,转个身就使奸偷懒,做活不多话却不少。青墨到底还是个孩子,能起的作用十分有限。因为安排不好家主的起居饮食,他没少挨训斥,整日价挂着张苦瓜脸。李茂于心不忍,常暗中帮他,却不想帮着帮着就把侍候一行人饮食起居的苦差事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等事最是吃力不讨好,芩娘劝他休要揽事,免得遭人怨恨。李茂苦笑道:“老顾年老奸猾,青墨又太小。他们夫妻俩一个身子贵一个身子娇,出门在外,相互都担待着点吧,何必分的那么清楚。”这话刚说过,胳膊就被芩娘偷偷地拧了一把,小女子眉梢一挑,哼声冷笑道:“好赖话不分,你就等着吃瘪受罪吧。”
芩娘的话不久就被验证,照顾这么多人的起居饮食,事情何其繁杂,李茂以前并没干过这勾当,一时难免有些纰漏,薛戎对此不吱一声,即便是出了大篓子,也能一笑了之。韦氏却不行,她本就是个性子躁急的人,出身世家大族,从小呼奴使婢惯了的,哪受得半点委屈?稍有不如意就大吵大叫一番。
薛戎说她几句,她跟薛戎吵,展婆、杨婆劝她两句,她把自己的两个乳娘骂了个狗血喷头,至于三姐和丑儿,则根本就是她的出气筒,三姐年纪大些,还知道看个眼色耍滑头躲一躲。丑儿一团孩子气,常不讨眼色地往她枪尖上撞,弄得眼圈总是红通通,泪水也似永远擦不干。
丑儿自幼跟芩娘相好,受了委屈常来找芩娘哭诉,每次都哭的昏天黑地,李茂见了心里不落忍。于公于私,李茂都决心把这苦差事撑下去,他本就是个不肯服输的人,因为受了点委屈就撂挑子不干绝不是他的风格。
李茂的坚持慢慢有了回报,展婆和杨婆对这个勤快、不拿架子,又能忍辱负重的和尚印象是越来越好,私下里没少在韦氏面前帮李茂说好话。三姐素有管家才能,只是圜于身份而不得施展,为了少讨骂她也时常点拨李茂管家理事的技巧。李茂不笨,又勤苦好学,有这么多人一旁指点,加之韦氏火爆脾气的时时警醒,李茂在压力下飞速成长起来。
照顾十几个人的坐立行走,吃喝拉撒睡,看似小事但想做好却并不容易,管事者不仅需要有大局观,需要对细微处的敏锐洞察,还需要虑事周详细致,擅于调解人际关系,极是能煅炼人的能力。
李茂的努力开始得到各方认可,最喜欢挑刺的韦氏也慢慢接受了他,终于有一天韦氏私下跟薛戎说:“茂华这人不错,我看你要多笼络他,将来必是你的左膀右臂。”
薛戎心中暗喜,脸上却依旧是不冷不热,他捻着胡须,拧着眉头,假意思忖了片刻,这才问道:“这样的一个人可用吗?我看他做事常颠三倒四的,像个八爪蟹。”韦氏撇撇嘴道:“颠三倒四那是以前,你没见他现在处事圆滑老练多了吗?我看他是个可塑之才,你信我的眼光,不会错。”薛戎做出不耐烦的样子,说:“再看看吧。”
韦氏自幼好强,在家里跟兄弟姐妹争,嫁到薛家也是里里外外争出头。薛戎方正刚硬,韦氏争不过他,表面服软,骨子里却并不服气,她极力举荐的人得不到丈夫的认可,心里就憋了股气,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没错,韦氏便开始明里暗里帮着李茂,恨不得把薛戎的往世今生都告诉李茂,好让他能对症下药,早日赢得薛戎的认可。
这些话起初是通过三姐转述给芩娘,再由芩娘说给李茂听,后来觉得太麻烦,索性把芩娘叫去当面点拨。
芩娘本就有意追随韦氏,得此机会岂肯错过?小女子本是个伶俐的人,自有手段哄得韦氏心转意动。出河中道没多久,芩娘就成了韦氏身边的大红人。
芩娘外柔内刚,待人一团和气,处事圆滑老练,她既让自己在韦氏面前得宠,又不招致展婆、杨婆和三姐的嫉恨,相处一直融洽。至于丑儿,她巴不得有这样一位好姐妹在家主面前帮她说话,嫉妒是绝没有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渐渐习惯了长途旅行的韦氏像一株早春的树,昨日还是枯枝败容,一夜春风吹忽然新芽嫩绿齐放,骤然变得鲜活起来,她本就是个美丽的女人,只是在薛家庄封闭的太久而致枯萎,现在她迎来了新生,周身上下活力四射,从内向外透着诱人的魅力。
妻子的变化很快引起了薛戎的注意,旅途的疲累和对前途的迷茫常让他感到苦闷,芸娘不在身边,长夜漫漫,他常感寂寞。面对韦氏的温柔攻势,正当盛年的他无法抵挡。有了爱的滋润,韦氏愈发鲜嫩,薛戎也就彻底沉浸在了温柔乡里,暂时忘记了旅途的疲劳。
行过一段最难走的山路,眼前是条波涛奔涌的大河——黄河,黄河的水和李茂想象中的一样浑浊,但水势要大的多,河面宽广,浊浪排空,河面上白帆点点,往来舟楫如梭。
由此放舟东下三日可到滑州,上岸向南过濮州就是曹州地界。坐船旅行显然比步行要轻松的多,众人都松了口气。一行人在一处名叫莫可渡的小镇上落了脚,李茂赶去渡口雇船,薛戎夫妇留在客栈。
莫可渡是河阳节度使府外派军镇,驻扎有三百镇兵,扼守着黄河渡口,以镇遏使统之。镇扼使与所在县令平级,互不统属,除了守御防贼,还有稽查税务之责。
安史之乱后各藩镇军费由地方自筹,各镇藩帅不论是节度使、观察使还是都防御例兼本道支度使,掌理财政。因为战乱,各地农户大量逃亡,土地大量兼并在豪强手中,豪强各有凭持,隐匿田亩并不照章纳赋,地方为了筹措供军费对商业税十分重视。
莫可渡镇是河中通向洛阳的一处重要渡口,商旅往来频密,税收十分可观,河阳节度使唯恐走私漏税而专设军镇守备。
渡口建在镇南一座孤立的小岛上,有木桥与河岸连接,税吏在桥头设置税卡,对过往行旅商贩盘查课税,行旅按人头缴纳“补桥税”,商贩按所携货物价值纳税,军镇派兵在桥头执勤,既震慑商旅闹事,对税吏也有监督的权力,防止其营私舞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