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沈嘉禾这一路风餐露宿,舟车劳顿,身体已是疲惫,躺在干草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秦如一在牢房里看了一圈,见没有什么被子之类的东西,怕沈嘉禾着了凉,便将外衫脱下,动作轻柔地盖在沈嘉禾的身上。
他半倚在墙边,侧头看向沈嘉禾。
月光温柔地拂去他周身的冷冽,悄然落进他的眼眸中,与无尽的柔情融为一体。
他微微抬起手,似是想要触碰她的脸颊,然而那只手才向她的方向靠近了一寸,他的神情却是一惊,如触电般将手收回,缓缓握成了拳。
白景钰在秦如一的对面,自是将这种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他支着头,忽然问道:“你啊,喜欢沈姑娘么?”
秦如一垂眸,不似之前那般果断,冥思了片刻,却不言语。
白景钰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径直说道:“若是喜欢便别再搞这什么三步距离的让人家姑娘不安。若是没那个心,就像对班若那样,老老实实说个清楚,也别再对沈姑娘那般好,让她会错了意,再惹她伤心。”
秦如一怔了怔,“会错意?”
白景钰平淡问道:“你待她好是为了什么?”
秦如一面上微显迷茫,低声说道:“我想待她好。”
白景钰半倚在墙上,手中折扇轻敲,随意道:“我知道,自八方庄那件事之后,你一直都认定沈姑娘是你心中最为重要的人,也能条理明晰地将这些与情爱隔离开来。可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不是沈姑娘的。”
他举起折扇指向睡梦之中的沈嘉禾,“你们是两个人。你所认定的事情,不能自然而然地认为沈姑娘也是这样认为的。你能不喜欢她,可她若是喜欢上你了,该怎么办?”
秦如一歪头,声音极轻道:“喜欢……我?”
……沈嘉禾若是喜欢他,会如何?
白景钰倒是没打算替沈嘉禾将她那点小心思抖落出来,随意道:“假设罢了。不过男女同行,这种问题总该考虑清楚。特别是沈姑娘的这种身份,和你我不一样的。未来如何,这些事,你都考虑过没有?”
秦如一摇头,“不曾想得那般长远。”
白景钰抬眼见秦如一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便继续说道:“沈姑娘是官家千金,虽不知是哪一家的,但她如今能在江湖上闯荡,想来她家里是不知情的。可一年两年能蒙混过去,时间再长,她总得回去。到时你该怎么办?丢下八方庄的庄主不做,去她府中当个小护卫?”
秦如一不言语,白景钰摇着扇坠,闲适道:“她以后是要嫁人的,倘若当真喜欢上你,你又不喜欢她,说不定会让她惦记一辈子。你这不是害人家嘛。”
秦如一低声道:“我从未……”
白景钰似乎想起什么,打断了秦如一的话,“那就这样吧。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解决完千山寨的事,就让她跟我去无垢剑庄玩玩吧。反正她出门是闯荡江湖的,也没必要非得跟你去宿州。”
秦如一微皱眉头,“不妥。”
“如何不妥了?”白景钰微微笑着道,“我虽不会武,但我可以叫无垢剑庄的弟子来护送我们。算一算我大哥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正好他未婚配,说不定我还能凑成一段姻缘。”
秦如一紧锁眉头,双目直直地盯着白景钰,像是在用眼神威胁着他。
白景钰挑眉,装作没看见般,继续说道:“你是见过我大哥的。他风流倜傥,英姿潇洒,人也风趣,喜欢他的姑娘可不少。就是眼光高,至今还没给我寻个嫂子。沈姑娘聪明伶俐,恰好是他喜欢的类型。若沈姑娘也能喜欢我大哥,那便是天作之合了。”
秦如一张口欲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干巴巴地丢出一句,“不行。”
“为什么不行?”白景钰轻笑,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沈姑娘是官家千金,朝廷中的官一贯视江湖人为草莽之辈,而江湖人也瞧不上朝廷。你是怕沈姑娘嫁进白家受了委屈?你放心,我大哥坦荡磊落,敢作敢当,只要他喜欢沈姑娘就必然不会让她蒙受半点委屈。”
他顿了顿,继续道:“明年,爷爷的庄主之位就该由大哥来继承了,到时他也是个庄主。不过他一贯不喜欢在无垢剑庄呆太久,喜欢四处游历,正好能带上沈姑娘一起。他和我不同,完整地继承了剑庄的剑术,你们虽未打过,但他剑术未必会比你差。”
他窥探秦如一的神色,慢慢说道:“由他陪在沈姑娘的旁边,或许比你这根闷木头适合。”
秦如一神色微动,抿紧了唇,沙哑着声音说道:“我若是……喜欢呢。”
白景钰支着头,静静看他,半晌摇头道:“不对。你根本不明白,只是将自己的那份感情换了个词。说白了,他们二人能是两情相悦,没有那么多复杂错位的东西。但你对沈姑娘只是把自己的祈望寄托在她的身上,你心里有的看着的还是从前那个和你约定过的小姑娘。”
他指向沈嘉禾,“但你看看沈姑娘,事情过了八年,她已经十六岁了。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却抱着过时的记忆不撒手。她看的是现在的你,你却看着过去的她,半步都不肯向前又怎么会是喜欢。你的祈愿和沈姑娘无关,她不说,不代表这样就没问题,说到底你这种情感于她也只是沉重。”
白景钰不知想到了什么,略带怅然道:“你若当真想让她幸福,就别让她落到对你单相思的地步,在那之前放手吧。单相思……很苦的。”
干草发出微微响动,秦如一看了过去,原来是沈嘉禾翻了个身。
他见她呼吸绵长,应是还在睡梦之中,便放下心来,脑中的想法因白景钰的话而乱作了一团,扰得他头疼。
他冷静不下来,微微闭眼,道:“你从以前就说着这种话故意惹我讨厌。”
白景钰笑着道:“我既然有个花花公子的长相,自然得配上个顿悟爱情,让人警醒,普度众生的脑子。”
他自嘲般开着玩笑,“可惜渡人不渡己。”
秦如一瞥了他一眼,“改改性子。”
白景钰便笑开了,“她喜欢你,难不成我要改成你这个冷冰冰硬邦邦的性子?怕是要闷死我不可。谁让我喜欢的是个死心眼,就看中你了,我有什么办法。也只能盼她死心,突然福至心灵地顿悟到原来我才是她的真爱。”
秦如一合上眼,对他这股不正经不置一词。
白景钰看着秦如一,轻叹口气,最后劝道:“阿一你要想清楚些。沈姑娘的身边不一定非你不可,但你本来有这么多的机会成为那个唯一。别到了尘埃落定之后再去后悔,到时一切都晚了。”
说完,白景钰一撩袍子,十分做作地摆了个好看的姿势躺了下去,留给秦如一“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背影。
他用手抵住自己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喃喃自语,“诶呀,刚刚阿一瞪我那眼神好可怕。”
虽然他这番故意讨嫌的话会让阿一的好感降下去,但沈嘉禾的好感肯定让他刷了上去。
到时候投她以木桃,报我以琼瑶,何愁拉拢不来他的助攻。
白景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计划通。
沈嘉禾装睡装出了经验,尽量保持着安稳绵长的呼吸,转过身来却悄悄睁开了眼,一脸的不知所措。她本来睡得好好的,却被这两人说话的声音给吵醒了。
怎么办?这种场景她是该醒还是不醒?
她要是醒了就太尴尬了,要是不醒这俩人谈的似乎还和她有关系。
而且她本是打算细水长流等正事办完后再好好和少侠谈一谈情的,白景钰一下子把事情推进到这种程度,让她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
让少侠自己去想,指不定钻到哪个牛角尖去呢。
不过这种事好像也只能由他自己来想通。
沈嘉禾就在这种纠结中,迎来了晨曦。
鸡鸣三声,沈嘉禾揉了揉眼,假装刚刚睡醒一般,对靠在墙边的秦如一含糊地打着招呼,“少侠,你醒了啊。”
秦如一点头,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半晌,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似是在自言自语着什么,但那声音极轻,沈嘉禾这边听不太清。
她也没了主意,眨眨眼,将衣服还给秦如一,硬找了个话题,“少侠你……冷么?”
秦如一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恩。”
沈嘉禾觉察不对,又试探性问了别的问题,“少侠你喜欢吃面还是吃饭?”
秦如一望着地上的干草发呆,口中却还是应道:“恩。”
沈嘉禾接连问了几个问题,秦如一都保持着那个放空的状态,回她一声“恩”。
沈嘉禾:“……”
完了,少侠傻了,这可怎么办。
“诶哟,你们几个娃儿,夜里忒吵,搞得我头疼。”
沈嘉禾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就听见对面的牢房发出一声抱怨。
她循声看去,见一老人坐在牢中,慢吞吞地理着衣裳,口中还说道:“现在这些娃,满嘴情情爱爱,还不如跟我去挖地种树隐居山林,省却那么多麻烦。”
沈嘉禾:“……”
谈情说爱不如种树么?
那老人双眼浑浊,似是不能视物。
他从干草中摸索地拿出一根翠绿色的竹杖,扶着栏杆站了起来,随即拿着竹杖往前走了两步,精准地怼向同一个牢房的白景钰,“臭小子给我醒醒。”
白景钰睡得倒是很是香甜,被那老人用竹竿一怼,吃痛地醒过来,沙哑着声音道:“是谁呀?好端端扰人清梦。”
老人气定神淡,“你二爷爷。”
白景钰半睡半醒,摆手道:“别闹。我二爷爷隐居这么多年……”
他揉了揉眼,应付似的向上看了一眼,惊醒,“二爷爷?!”
白城温用竹竿怼他,“还不起来。”
白景钰连忙躲闪,连滚带爬地躲到墙角,“您怎么下山了?”
白城温十分任性地回道:“我乐意下山就下山,还得和你小子汇报不成。”
白景钰见沈嘉禾疑惑地望过来,为了转移话题,介绍道:“这位是无垢剑庄老庄主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二爷爷。人称惠清大师。”
沈嘉禾:“……”
沈嘉禾:“……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