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假意寒暄,时不时互刺几句,就这么摸黑上了千山。
沈嘉禾骑着马自觉后退,留给他们两人彼此伤害的空间,悄声对秦如一说道:“少侠,还好你有我在,否则就要变成这种人了。”
秦如一不太懂沈嘉禾指的是什么,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随意应了一声。
沈嘉禾看了看秦如一,忽然在想,前世的秦如一会是怎样的?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
前世的沈嘉禾嫁给了九皇子,一路做到皇后,最后命殒于冷宫中。
而秦如一是江湖中人,他们二人应是没什么交集。
所以秦如一自然也有属于他的那段与沈嘉禾全然无关的人生经历。
千山比起天玑峰来更为平缓,就是林子大又密,不熟悉地形很容易迷路。
沈嘉禾跟着他们的脚步,思绪随着树叶的沙沙声,漫无边际地越飘越远。
前世的事只存于沈嘉禾的记忆之中,虚无缥缈,就好似黄粱一梦。
所以去想这些,实在是没有意义。
然而既然开始想了,就说明有些在意。
也不知道秦如一在天玑峰晕倒时是被谁所救,最后到底有没有报成仇。
脑海中浮现出的疑问一个接一个,但都不会有什么答案。
不过能够肯定的是,八方庄里不会有为了沈嘉禾所建造的花竹居。
想到此处,沈嘉禾觉得人的因缘际会实在奇妙。
本该毫无相关的人,因为一点想法上的转变,便有了意料之外的交集。
因为那种交集,人生的轨迹也转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她经历过前世与今生,更是能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沈嘉禾走在前面,而秦如一在后面,隔着三步远的距离护着她。
她转过头来,一伸手,对秦如一道:“剑。”
秦如一不明所以,但也未多问,将双剑中的其中一把卸下,放到沈嘉禾的手中。
沈嘉禾拿着剑鞘,比了比,对秦如一道:“少侠,你抓着那头。”
秦如一听话地握着剑柄,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转过身来,随着队伍继续往千山寨那边走,口中说道:“代替。”
她想去牵他的手,但又不能擅自打破他所设下的距离。
季连安在前头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啧啧道:“徒弟你跟谁学的。师父我可不记得教过你。”
沈嘉禾白了他一眼,“跟你学,我这辈子都要打光棍。”
季连安不服气,“我怎么打光棍了。就是她不在我身边,所以显得我两情相悦得不太明显。而且我毕竟是长辈,要给你们这些后辈留些面子。要是有她在,徒弟你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沈嘉禾:“呵。”
季连安:“……”
季连安:“你看起来是皮痒了啊。”
白景钰见到这种场面,低声说道:“季神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季连安警惕道:“不当讲。”
白景钰不理,叹了口气,劝慰道:“人啊,有的时候还是要活得现实点。从梦里走出来吧,季神医。”
季连安:“……”
季连安一昂首,摆出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对白景钰说道:“我情路不顺,好歹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可听说,你这边是三个人的事,你……”
沈嘉禾叹了口气插话道:“师父不是我说你。在天玑峰的时候,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尤其是江湖传言半点都不爱听,想从你这边问出点什么还不如去听茶馆说书的。结果人家情路顺不顺,你倒是一听一个明白。”
季连安纳闷道:“你胳膊肘往哪拐的?”
沈嘉禾诚实道:“哪边痛快往哪拐。”
季连安:“……”
养个徒弟还不如去种树。
徐州这地方环山绕水,本是块宝地。
然而当官的糊涂,生生把宝地折腾成了这个鬼样子。
山多,在上面扎寨的土匪也多。
千山寨听闻是四年前建起来的。
起初规模很小,只是骚扰着邻近的小村庄,一直没什么大动作。
匪患难治,屡禁不止。
知州觉得他们不成气候,嫌麻烦,便放置不理。
结果这两年,千山寨先后吞并了附近多个山寨,行事也越发猖獗起来,前几日竟进了宛城大闹了一番,成了知州最大的一块心头病。
千山寨的寨门由硬木搭成,门上挂着两个绯红的灯笼。
大抵是因为夜深了,寨内静悄悄的,唯有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举着火把守在门前。
他们见季连安带着一群人走过来,精神抖擞地打着招呼,“三当家您回来了!”
季连安看起来似是已对这个称呼无言以对,淡淡地点了个头。
他们看到队伍的后面还跟着三个陌生的面孔,不由问道:“这三个人是?”
铁柱代为答道:“是从山下抓来的。明日再通报大当家,先让我们进去吧。”
铁柱在千山寨的地位应是不低。
他们闻言应了声“是”,便顺从地将寨门打开。
待到进了寨门,其他人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铁柱看了看沈嘉禾他们,问季连安,“三当家,该怎么处理?”
季连安随意道:“先找两间空房让他们住一晚上。”
铁柱迟疑道:“这寨里也没有空房了啊。您那间房还是大当家要求加紧现盖出来的呢。再有空房,那就是牢里了。”
他转头对沈嘉禾推荐道:“有小单间,二人间还有三人间呢。”
沈嘉禾:“……”
你们建个牢房搞得花样可真多。
季连安思考了一下,果断道:“把他们扔牢里去吧。反正是跟来凑人头数的。”
既然是被抓进寨里的,做戏总要做全套。
沈嘉禾问了问秦如一和白景钰的意见之后,便同意了这个提议。
因为季连安的房子就在牢房的附近比较顺路,所以他让铁柱回去,亲自带着沈嘉禾他们三人往牢房那边走去。
牢房倒是建得像模像样,内部主要是用粗壮的木头建成。
看守的人被季连安开门的声音惊醒,揉着眼走过来,哈欠连天地说道:“三当家。”
季连安简洁道:“找两个面对面的二人间。”
看守的人一愣,探头看了看沈嘉禾他们三人,似是有些疑惑,但也不知在顾忌什么,垂头应了声,道:“三当家请随我来。”
牢房里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蜡烛火光微弱,只能大概看到他们有些破烂的衣着,应是些平民百姓。
他们也不知是睡熟了还是怎样,安静地蜷缩在一起,没有别的动作,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看守的人带着他们往深处走去,离其他牢中的人稍远。
他停住脚,将两扇门的铁锁打开,对季连安说道:“两人间的不多,面对面的,只剩这两个了。但有一间,在昨日,大当家在宛城抓了个人扔在这里面,已经有个人了。”
季连安随意一瞧,道:“也成。”
他吩咐道:“徒弟你和这个老秦家那小秦住这个空的,白家开花那小子住那间有人的。”
白景钰目瞪口呆,“凭什么呀?”
季连安把他往里一推,利落地把锁一落,道:“让你跟我瞎斗嘴。”
白景钰:“……”
这个人报复心好强啊。
沈嘉禾也是有点发懵,“师父你把我和少侠关一起啊?”
季连安正经道:“你又不会武,万一发生点什么,得有人照顾着。”
他顿了顿,直白道:“我看秦家这小子木得很,也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秦家一贯是君子之风,你看你俩现在站一起还隔着三步距离呢,想来也没事。”
沈嘉禾:“……”
秦家君子之风确实是没事。
主要她不是君子,想对秦如一动手动脚,但有那贼心没有贼胆。
白景钰插话道:“我也不会武,也得有人照顾着啊。”
季连安瞥他一眼,“无垢剑庄的剑术名扬天下,谁让你不学。该。”
白景钰:“……”
牢房整理得还算干净,干草铺得很厚,躺起来也没什么不适。
看守的人见秦如一和沈嘉禾入了牢房,便利落地落了锁。
季连安伸出手,对看守的人说道:“钥匙。”
看守的人下意识递了过去,就见季连安将钥匙放到沈嘉禾的手中,嘱咐道:“若是闷了就自己出来逛。但别往西边走,那边是大当家住的地方。容易惹麻烦。”
沈嘉禾接过钥匙,不知为什么油然而生出一种她是被罩着的感觉。
看守的人见此,连忙说道:“三当家,这,这不合规矩啊。”
季连安瞧他一眼,“合啊。合我这个三当家的规矩。”
看守的人:“……”
简直强词夺理。
白景钰见季连安只拿了一把钥匙给沈嘉禾,把着门杆,可怜巴巴地望着,“我的呢?”
季连安摊手,“没有呀。”
白景钰可怜兮兮道:“那我怎么出来呀?”
季连安敲敲木栏杆,道:“木做的。用牙嗑断就能从缝隙里出来了。”
白景钰:“……”
爹啊!你不是说季神医这个人脾气古怪但是个好人的么!
哪里好了!
季连安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行了。我回去睡了。”
沈嘉禾凑到门栏那边,冲季连安挥挥手,道:“师父,你附耳过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季连安闻言凑了过去,嘀咕道:“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沈嘉禾一只手半拢在嘴边,悄声对季连安叮嘱道:“师父,你最近几日能深居简出就别出门,尤其别到宛城之类的地方去。”
季连安纳闷,“怎么了?”
沈嘉禾继续道:“九皇子来了。他若是知道你在千山寨怕是不好。”
季连安皱眉,“他来做什么?没听说皇上派人来剿匪的消息啊?”
沈嘉禾含糊道:“他本来目的倒不是,不过很快就会是了。”
季连安看了沈嘉禾一眼,略一思索道:“他该不会冲你来的吧?”
他记得当时沈嘉禾出山,就是为了避开九皇子。
沈嘉禾模糊道:“算是吧。”
季连安“噫”了一声,“小小年纪,带俩还不够,还要带仨。烂桃花怎么这么多。你是不是把我的桃花运都给抢走了。”
沈嘉禾:“……”
自己不争气怪她哦。
沈嘉禾笑着道:“除了秦如一这朵桃花之外,像是白开花啊,九桃花啊,都给你。”
季连安敲她的头,“贫嘴。”
说完,他微叹口气,略带惆怅道:“也不知道她这次又去了哪里。”
沈嘉禾皱眉头,“她又失踪了?”
季连安揉了揉眉心,“她给我留了封信,说遇到了点危险,要走了,也没说什么危险,去哪里。我离开天玑峰到祖宅查看,她已经不在了。本是想来寻她,结果落到这么个鬼地方。”
沈嘉禾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我去驿站的时候,听伙计说你扔了一张纸,他没敢扔就交给我了。我看了看,上面写着‘好自为之’,那是谁写的?”
季连安嫌弃道:“还能是谁。那么阴阳怪气,除了盟主那个欠儿登还能有谁。”
沈嘉禾两只手搭在木门上,猜测道:“说不定师娘在盟主的手里?”
季连安摇头道:“他那个烦人劲儿,要是抓到了,早就昭告江湖,说会安排在哪天哪天处死她了。能杀地煞教的人是给他这个武林盟主的脸面上贴金的事,管她是不是叛教了,也没人会管,他不会放弃这种事的。”
沈嘉禾略觉不对,“这么多年过去,盟主执着于追杀师娘,不会只是想给自己贴个金这么简单吧?师娘是不是还做过什么呀?”
季连安垂眸,“她从不同我说这些,我又哪会知道。”
“算了。提到那个烦人精坏心情。”
季连安打着哈欠道:“明日大当家定会过来看的。你要是有什么计划,就自由发挥吧。我怕是也帮不了多少。既然九皇子来了,我就不露面了,若是有什么事自己想个方法通知我。”
沈嘉禾假模假样地抱拳道:“那便多谢师父啦。”
季连安看了看她,忽然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难得温柔地笑着道:“见你下山之后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为师也算是放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