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设了张简易的赌桌,上面摆着一个骰盅和三个骰子,是最简单不过的猜大小。
秉着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的原则,这张赌桌摆一个时辰便会收起。
而要求的赌资也是极少,一文两文,谁都能凑个热闹,又不至于伤了和气。
长桌旁摆着几壶酒,谁若想喝便可以花钱来买。
不过一个人只能买一壶,免得发生醉酒之后,失足从船上跌落的惨剧。
酒也极是寡淡,像是掺了水,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沈嘉禾颇感新奇,没有回到房间,而是留在了原地,好奇地四下张望。
秦如一见这船上鱼龙混杂,放心不下,便留下来陪她。
而白景钰则因为秦如一的那句填湖威胁,吃完饭后就不知藏到了哪里去。
沈嘉禾先是去了赌桌观望。
赌桌上铺着一张青布,一边写着大一边写着小。
大家都围在一起,眼神热烈地望着骰盅,喊大喊小的声音都有,一声比一声热闹。
沈嘉禾被喊得心痒,从荷包中掏出几文钱来,跃跃欲试地问道:“少侠你说是大还是小?”
秦如一闭眼,似是细心聆听着什么,片刻后问道:“要赢要输?”
沈嘉禾笑着道:“既然是赌,自然是想赢的。”
秦如一点头,道:“大。”
沈嘉禾好奇,“为何是大啊?”
秦如一平淡道:“听出来的。”
沈嘉禾闻言试着闭起眼去听,但能听到只有周围人的吵闹声,和骰子在骰盅碰撞的清脆。
沈嘉禾:“……”
看来这条发家致富路不是她这种凡人能够参悟得透的。
骰盅扣在桌面上,庄家故弄玄虚般静默了一会,打开,扬声道:“四五四,十三点。大!”
沈嘉禾拉过秦如一,开心道:“少侠你好厉害啊!”
秦如一低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何不下注?”
沈嘉禾将那几个铜板放了回去,笑着道:“赌这东西输赢都是运气。我怕在这里把运气耗没了,以后要大赌的时候,运气不够,反而会输。”
秦如一看着沈嘉禾,忽然道:“我的分给你。”
沈嘉禾怔了一下,随即失笑道:“运气这种东西,少侠你要怎么分呀?”
秦如一的两只手轻搭在沈嘉禾的肩膀上,身体微向前倾。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沈嘉禾眨眨眼,紧张地屏住呼吸,不知他要做些什么。
片刻,两人额头轻碰,他低声道:“分给你了。”
沈嘉禾蓦地红了脸颊,慌张地后撤两步,口中连声道:“感,感受到了。”
秦如一见她要撞到人,忙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回来。
热度透过薄衫漫上她的手臂。
她怔怔望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时慌乱,竟甩开了他的手。
秦如一似是怔住了,垂下眸来,不言语。
沈嘉禾感觉有点尴尬,含糊道:“少侠,我们去甲板赏赏月吧。我还没在湖上赏过月呢。”
她不等秦如一回答,就走了出去,两只手拍着面颊,似是想借着晚风来驱散这热意。
秦如一站在原地,望了望她的背影,又低下头,困惑不解地盯着自己被甩开的那只手。
“她不开心。”他自言自语道,“是我越矩了。这样……不对。”
秦如一喃喃道:“这样不对。”
他明明只是想保护沈嘉禾的,如今的距离已经越过了他所划定的那条线。
所以会被她甩开也是无可厚非。
可是……
他垂下头,望着自己那只手,低声道:“不开心。”
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该离她几步远才是合适的?牵她的手也算越矩么?他是不是已经被她讨厌了?
脑中闪过许多从前不曾有过的想法,让他感到有些头疼。
轻叹了口气,他道:“好难。”
沈嘉禾见秦如一没有跟来,以为他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便站在甲板上等他。
天上明月高悬,幽幽散着皎洁的光亮。
湖中有一倒影,随着荡漾的水波,起起伏伏。
沈嘉禾望着湖上的倒影,回想起刚刚的场景,红着脸颊,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
“小姑娘,你看起来似是有什么愁心事。”
沈嘉禾听到有人向她搭话,好奇转过头去,就见一个腰间别着长剑,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女子,站在她的旁边,慈眉善目地问着她。
这个女子,沈嘉禾有些印象,毕竟船上带剑的女子并没有多少。
那女子主动解释道:“我见你孤身一人在甲板上盯着湖面,怕你想不开,便多管闲事跑来问问。你没事吧?”
沈嘉禾:“……”
她看起来像是要投湖么?
沈嘉禾微微一笑,“劳您挂心了。我并非来寻短见,就是想些事情出了神。”
“那便好。”那女子放下心,主动道,“我随夫君来甲板看月,结果他却被拉去喝酒。他们男人的话题我也没兴趣,只能自己呆在这甲板上吹冷风。”
她瞧了瞧沈嘉禾,闲聊般问道:“姑娘你去徐州做什么呀?”
左右自己一个人等也是无聊,有人陪着聊天不是什么坏事。
沈嘉禾倚在围栏上,随口答道:“从徐州往宿州走。探亲。”
“宿州?”那女子闻言皱了皱眉头,劝道,“姑娘你若是没什么急事,还是别去那里了。”
沈嘉禾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问道:“宿州发生什么事了么?”
“宿州倒是没发生什么事。”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说道:“从徐州到宿州必须得经过宛城。那地方啊,山匪闹得凶,你一个弱女子要去那里,太过危险了些。”
沈嘉禾蹙起眉头,“山匪都闹到了宛城?”
“可不是嘛。”那女子叹了口气道,“附近的小村小镇都抢光了,那群山匪胃口大胆子也不小,闹到城里去,连官都不敢管。”
徐州闹山匪的事,沈嘉禾之前有所耳闻。
当时只是祸害村镇,她本以为朝廷派兵镇压一下,也就能消停了。
结果没想到都闹到了宛城。
偏偏宛城是徐州到宿州的必经之地,绕也绕不开。
他们想要通过,怕是没那么简单。
这船到徐州还得有些日子,倒是也不用太急去想应对之策。
沈嘉禾笑着应道:“多谢您的忠告,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那妇人温婉摇头,“若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相距太远,我这边事情又急,否则我还能送你一程。你若不急,可以随我们先走,待到事情结束,我与夫君可以送你去宿州。”
沈嘉禾见她说这话仅是处于好意,不似有别的目的,便笑着道:“劳您费心了。不过您放心,我有同行的人,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妇人点着头,温婉道:“那我便放心了。”
沈嘉禾见她应是武林中人,年岁也不小,或许知道些武林旧事,便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不过出门在外实在得谨慎。前阵子,我的东西被偷了。明明都知道那两个偷东西的贼叫什么了,偏偏寻不到,东西也没能找回来。那里面可是有我重要的东西啊。”
那妇人听到这话,果然顺着沈嘉禾的话问了起来,“那两人叫什么?或许我能帮你找找。”
“一个叫王文,一个叫徐玮泽。都不是什么年轻人。”沈嘉禾小心地观察着那老妇人的脸色,缓声问道,“您可曾听说过?”
那妇人冥思片刻,摇头,“王文这名字太广泛,每个门派里都有人叫这个的。至于徐玮泽……印象里似乎没有听说过。”
沈嘉禾轻叹了口气,“果然不好找。”
不过她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倒是也没怎么失望。
那妇人以为沈嘉禾是在为自己丢失的东西伤神,便劝道:“你不必太过伤心,他们二人倒也不是无迹可寻。”
沈嘉禾抬眸,忙问道:“有什么法子?”
“贼的事情,当然还是贼最清楚。”那妇人笑着道,“我从前丢过东西,也是靠这种法子寻到的。有些贼在江湖没什么名气,但在他们那里是不同的。”
沈嘉禾听闻,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大不了不成功再换个方法。
然而,该上哪里去寻个贼呢?
那妇人显然也考虑了这个问题,沉吟片刻,忽然道:“正好,小兰花被抓,如今正关押在宿州的大牢里。你多花些钱,让牢头通融通融,说不定就放你进去了。”
沈嘉禾:“……”
沈嘉禾:“……谁被关在大牢里了?”
“小兰花呀。”
那妇人回道,“这通缉令都贴了这么久了,你没见到过?”
沈嘉禾满脸复杂地问道:“是……那个写话本的小兰花么?”
“话本不话本的我不知道。”妇人解释道,“通缉令说他是偷盗和杀人。”
沈嘉禾:“……”
千万别是同一个人啊!她娘亲还在丞相府里等小兰花写新书呢。
那妇人见天色已晚,关切道:“我那夫君什么都好,偏偏爱喝酒,现在还没过来,怕是还在里面喝着呢。我要去管管他了。小姑娘你就早些休息,夜风凉,别染了风寒。”
沈嘉禾礼貌地与她告别,小声嘟囔道:“少侠是去哪里了。”
“这里。”秦如一从阴影走出,站在离她十五步远的距离,道,“回去?”
秦如一早就来了,但见沈嘉禾和那妇人聊得正欢,便呆在这里没有打扰。
沈嘉禾点头道:“恩。这么晚了,也该休息了。”
说完,她向前走了一步,却见秦如一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步。
她试探般又向前踏了一步,秦如一果然又是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着十五步的距离。
沈嘉禾:“……”
这又是在做什么?
沈嘉禾纳闷道:“少侠,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秦如一平静道:“反省。”
沈嘉禾:“……”
他做了什么事么?
沈嘉禾百思不得其解,尝试着劝道:“但你站这么远,说话有些麻烦啊。”
秦如一闻言犹豫了一下,向前迈了一步。
沈嘉禾盯着他,道:“再往前走一走。”
秦如一便听话地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像讨价还价一般,她一言他一步的。
好不容易缩短到还剩三步,秦如一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走,平静道:“能听清。”
沈嘉禾蹲了下去,仰头看他,“这个距离还是很远啊。”
秦如一却摇头道:“太近了。”
沈嘉禾不太懂秦如一那个近的定义是什么,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应对,伸手对着他说道:“少侠,腿麻了,拉我起来。”
秦如一闻言表情微动,向前迈了半步,却又缩了回来,将腰间的那把黑鞘长剑卸下,握着剑柄轻飘飘放到沈嘉禾的手心,“抓住。”
沈嘉禾:“……”
沈嘉禾是彻底搞不懂眼前这个局面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她有些懵懂地握着剑鞘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跟着秦如一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秦如一的距离感把持得很好,隔着三步,不多也不少。
沈嘉禾低声问道:“为什么呀?”
秦如一仅是回道:“不能太近。”
沈嘉禾一时失语,小声嘀咕道:“为什么呀。”
白景钰恰好从房间走出,见到他们两个这样,吓了一跳,“你们俩这又是玩什么呢?”
秦如一不理,到了房前,将剑鞘利落地别回腰间,对沈嘉禾说道:“早些休息。”
白景钰见秦如一进了自己的房间,悄声问沈嘉禾,“你们俩吵架了?”
“我也不知道啊。”沈嘉禾颇为郁闷地倚着门,可怜巴巴说道,“可能是现世报吧。”
白景钰好奇问道:“你做什么了?”
沈嘉禾生无可恋地说道:“我……对少侠起了邪念。”
白景钰:“……”
这个词有点耳熟。
沈嘉禾别过脸去,沧桑地说道:“一定是少侠看了出来,所以想要和我保持距离。”
他们两人额头相抵的时候,隔着那么近的距离。
她一时鬼迷心窍,竟想着要是偷亲一下少侠会怎么样。
因为这想法实在有些羞耻,她就只顾着慌慌张张地逃开了,没有好好掩饰自己。
秦如一肯定是看出来了,所以在那之后才要和她保持这么远的距离。
沈嘉禾看着白景钰,“教主,我该怎么办?”
白景钰:“……”
白景钰:“……我才不是邪教教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