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并不清楚季连安做什么要找她,也不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只知道季连安想找到她,觉得一人之力实在渺茫,便想借助于朝廷的力量。
虽然沈嘉禾不知道他身为江湖中人做什么不借江湖人的力量。就算人缘再差再讨人嫌,有医术撑着,驱使个把江湖大侠帮他寻个人,应当也不成问题。
不过有可能是她不懂,事实已定,她对此也不再多说些什么。
沈嘉禾问季连安,“你若是寻到了她,可还是会如现在一般,继续为圣上效力?”
季连安直接道:“我既然已寻到她又何必……”
沈嘉禾半是无奈道:“所以,圣上又怎会让你寻到她。”
季连安语塞,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怔了半晌,才说:“我若是肯呢?”
沈嘉禾抬眼看他,语气淡漠地说道:“圣上是什么样的人,他会信?”
季连安咬牙,骂道:“那个肾虚虚一窝的老头。”
沈嘉禾:“……”
神医骂人也是别致的哦。
当今圣上膝下有十二位皇子。
三皇子为皇后所出,被立为太子,性子不随爹娘,反而随了国舅,最是仁和宽厚。
圣上一贯不喜太子的性子,觉得他太过懦弱,总说德妃所出的五皇子,性子最随自己。
后来七皇子逐渐显露自己,圣上便又说七皇子最像他。
然而将圣上那多疑猜忌、心狠手辣,诛人诛心的手段学了十成的,却还是迟辕。
沈嘉禾慢慢问道:“你知道怎样才能将一个人的踪迹彻底掩盖掉么?”
这话也是迟辕当年问过沈嘉禾的。
当时,还是沈嘉禾被打入冷宫的前一年。
两人一起用膳时,她忽然想起季连安的事情,觉得以他那个性子居然肯年年来京都做这种事情,心中颇觉奇怪,就随口问了一下。
迟辕便神色淡淡地讲起了季连安与先皇的约定。
沈嘉禾更觉奇怪,问他,“一个人而已。虽是人海茫茫,但要找那人,不至于这么多年了,还寻不到的啊。”
迟辕笑了起来,问她,“为何要寻?这风筝自己把线送到我们手中,哪有放手的道理。”
沈嘉禾垂眸,瓷勺搅了搅碗中的慧仁米粥,不言语。
迟辕不急不缓道:“父皇寻了,也找到了,可他不想让季神医知道,撒了手中的线。你知道怎样才能将一个人的踪迹彻底掩盖掉么?”
沈嘉禾迟疑道:“藏起来?”
迟辕摇头,声音温润却带着丝丝寒意,“只要人活着,衣食住行总要与人照面,掩不掉。”
季连安显然要比沈嘉禾领会的要快。
他难掩惊讶,微张了口,半晌才道:“我……害了她?”
似是有些无措,他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是我害了她?”
沈嘉禾与迟辕交谈时留了个心眼,状似随意般套来了李曼吟被杀之前的居所,和大概的时间。这毕竟是先皇在位时的事情,已经过了许多年,她本是想试试看,但不曾想迟辕对此事倒是了解得很清楚。
后来她被打入冷宫,季连安来看望,她犹豫着要不要将李曼吟已死之事告知于他。
但仔细一想,迟辕既然肯将这事如此详尽的告诉她,便是算准了她不会去说。
以季连安的性子,一旦知晓此事,必会与迟辕反目。
到时,一个江湖大夫而已,随意安上个罪名,杀了便是杀了。
无人为他鸣冤,也无人知晓。
季连安于沈嘉禾有恩,她不知是该说好,还是不说好。
她犹豫着犹豫着,到最后也没了机会再说。
沈嘉禾重生之后,本来想着在李曼吟死之前,她若是能寻到个机会,便去提前告诉季连安一声,也算还了上辈子的恩情。
结果动机变了,这事反倒成了她手中的筹码,搞得她好像是个坏人一样。
沈嘉禾算了算时间,觉得拖得太长,丞相怕是会着急,便抬脚踹了踹兀自陷入自责境况的季连安,道:“人还没死呢,先别忙着自责。”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以此来要挟人,已经算是坏人了,就恶声恶气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想好。”
季连安揉揉被踢到的小腿,纳闷道:“你做什么偏要离开衣食无忧的丞相府,跟我去天玑峰那种苦寒之地?”
沈嘉禾道:“我闲的。”
季连安:“……”
季连安撑着下巴认真想了想沈嘉禾提出的条件。
说实话,他从前不收徒弟不过是嫌麻烦罢了,并没有其他的原因。
这个条件于他来讲并不亏,可以说是利大于弊。
他只是怀疑沈嘉禾目的是否当真如她所说的那般简单,又或者在想,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毕竟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来讲,这实在不算寻常。
然而季连安细想起来,却也释怀。
沈嘉禾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于他其实都没什么关系。
他一不在乎名,二不在乎利,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一个小孩子骗到空欢喜一场而已。
季连安思量了几番,瞧了一眼沈嘉禾,慢慢道:“好,我就收你为徒。”
沈嘉禾笑了起来,立刻甜甜唤了一声,“师父!”
“恩。”季连安抬手拿过桌上的小箱子,将其打开,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你说要随我去天玑峰上养病,光是装病也不够,表面功夫总要做得像一些。”
沈嘉禾一愣,“什么表面功夫?”
季连安将一个小布包打开,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长针,温柔道:“来,乖徒儿,我们先扎个针。”
沈嘉禾:“……”
沈嘉禾看着尖锐的银针有点发憷,咽了咽口水,艰难道:“别了吧师父……”
季连安拿着银针坚持道:“要相信你师父的医术,我尽量不扎偏。”
两人正在胶着期间,恰好有人敲响了房门,与之而来的还有沈丞相低沉的声音,“内子从寺庙祈福归来,听闻神医许久未出,心中焦急,特遣我来问问,怕是打扰神医了。”
沈嘉禾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踢开被子,转身躺平,又将被子拉起盖好,一只手捂着头,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季连安的反应也极是迅速,拉过沈嘉禾的胳膊便唰唰唰扎了几针。
沈嘉禾:“……”
沈嘉禾咬牙切齿道:“你真扎啊……”
季连安飘然起身,道:“好徒儿,你就先躺着吧。一切交给师父,你安心。”
沈嘉禾:“……”
小气鬼!就是在报复她!
沈嘉禾看着季连安心情颇好地出了门,甚至还贴心地将木门关上,并附赠了一个微笑。
她翻了个白眼,仰面朝天地躺着,吐出一口气道:“这是个什么师徒啊。”
徒弟设局师父跳,师父报复扎徒弟。依他俩的性格,估计以后还是会这样。
沈嘉禾一扶额,“诶哟,头疼。我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沈嘉禾为了引季连安过来见她,确实费了一番周折。
秋日里皇上设宴款待众臣及其家眷。沈嘉禾前世去过,知道这种宴会能出场的也就只有被封为太子的三皇子,所以她便随着沈周氏一起去参加了晚宴。
宴会之中,她悄悄离开,装作迷路的样子,来到了记忆中的鸽园。
鸽园里专养信鸽,是为了方便快捷地向五湖四海传递消息。
这其中自然也有一笼专门飞往天玑峰的。
沈嘉禾守在那里,等着旁人来找。
有人劝她回去,她就耍起大小姐的性子,说她喜欢这个鸽子偏要带走它。
皇上倚重沈丞相,又觉得小姑娘任性些也无伤大雅,便哈哈大笑着让她随意挑走一只。
沈嘉禾便在这只信鸽的腿上绑好她所写的字条,估摸着季连安该来京都了,就在那之前放飞了白鸽,让它飞往天玑峰。
丞相问起,她就说她没有抓牢不小心放飞了它。
信鸽认巢,飞出去总会飞回来。
所以丞相也没多苛责,只是叫她下次小心一些,又嘱咐了鸽园养鸽子的小太监一声,要他多多留心。
信鸽带去天玑峰纸条上只写了六个字——李曼吟的下落。
季连安只要带着这个白鸽进了鸽园,就会从那个小太监的口中得知这个信鸽,如今的主人是谁。
他自然会想来见一见沈嘉禾。
沈嘉禾前世长居宫中,清楚那些太医的秉性如何。
就算他们明知道沈嘉禾的脉象最平稳不过,不像是生病的样子,皇上问起,他们却也无人敢直言。恰逢到了季连安要进宫的日子,太医们巴不得把沈嘉禾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
所以季连安也就能顺理成章地跑来见她,而不惹人生疑。
这般弯弯绕绕,也难怪季连安起初一直试探她。
不过这般大费周章也是值得的,最起码沈嘉禾已经为自己铺开了一条路。
前方是凶是吉她不清楚,但总好过去走前世的老路。
谋划许久的事情能得到进展,顿时让沈嘉禾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下意识想伸个懒腰,左臂已经抬起,身体却忽然僵住。
她一点一点地将视线挪到自己被扎了几根银针的手臂上,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听使唤,根本毫无反应。
沈嘉禾:“……”
沈嘉禾:“……那个庸医,你等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