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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又下起了雨。
雨势并不大,但是很烦人。昭阳大泽里的道路原本就不是非常平整,如今就变得更加泥泞。
一不小心,就会摔上一个跟头。湿滑的土地,不仅让行人感到不适。就连那些躲藏在黑暗之中的人们,同样感到非常难受。疏林之中,一群穿红披蓑的盗匪安静的聚集在一起。百余匹战马沉静的在原地站立着,一个身材不高,但是很魁梧很壮硕的男人,正跨在马上向外观望。
“大首领,秦军的粮车已经过来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动手了呢?”
马上的男子,轻轻摇头,“再等一下,待斥候回来,确定了安全之后,我们动手也不算迟。
这次从沛县发出五千石(合现世约180吨)粮草,如果我们能成功的话,就可以缓解平阳和秦军作战的齐军人马,意义重大,所以更要小心谨慎。这次带队的是铁鹰锐士,绝不是等闲之辈。”
周围的人,一起点头,表示赞同。
大首领又说:“传我命令,没有我的信号,不得擅自出战……这该死的贼老天,真让人难受。”
是啊,真的是很让人难受。
当刘阚带领众人走过来的时候,不远处路沟的草丛中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蛇,毒蛇!”
紧跟着就有一个人跳了出来,跑了几步之后,一头栽倒在泥水里面,再也没有能够站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禁是让刘阚吃了一惊,包括那些埋伏在草丛中的盗匪,同样不知所措。双方在经过了那么也许只有0.0001秒的惊愕之后,数百名盗匪呼的从路沟里跳了出来,弓箭呼啸着离弦飞出,朝着刘阚等人射去。刘阚挥盾磕挡,身体向下一压,隐藏在盾牌之后。
“敌袭,敌袭!”
不用他呼喊,唐厉已经指挥士卒,做出了防御的阵势。
数十名弓箭手在唐厉的指挥下,从盾牌后面向外射箭。刘阚迎着冲上来的盗匪,一脚支撑,身体蓦地旋转,掌中的铜钺轮开来,咔嚓一下子,就把那最前面的盗匪首级给砍了下来。
鲜血噗的从腔子里窜出来,洒在了地上,和雨水混在一起。
刘阚吼叫着,冲入了敌群,一手铜钺,一手大盾,左劈右砸,势若猛虎。曹无伤舞矟扑出,紧随在刘阚的身后。论武艺,他和刘阚不能同日而语,但论杀人的话,却是不遑多让。
两人一左一右,将十几个盗匪斩杀在血泊中,缓缓退回了本阵。
而盗匪也吃惊不小,一见冲锋失败,也停止了攻击,在距离刘阚等人百余步之外的距离,结成了阵势。
唐厉连忙谏言道:“阿阚,退回去和中军汇合,不要和对手恋战。否则一旦他们结阵攻击的话,我们这些人肯定是抵挡不住。看起来,鱼儿已经上钩了……我们退回中军,等候援军。”
刘阚点了点头。
他清醒的意识到,对面这些家伙,大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匪。看起来,是受过正规的训练,如果一旦结阵攻击,自己就算是能战,可是身边的人却是只训练了三天的乌合之众,绝对无法抵挡。
“撤退,退回中军!”
刘阚和曹无伤两人压阵,缓缓后退。
而远处疏林中的首领,却勃然大怒。原本是想要确认一下没有危险在动手,没想到竟打草惊蛇。
但又怪不得什么人。由于这次截粮的对象是秦军,虽然人数不多,而且是乌合之众,可是出于谨慎,他还是召集了周遭的几股盗匪,合力完成。可没想到恰恰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大首领的麾下,是经过训练的。
可是其他几股盗匪,却是草莽之辈,乌合之众。
现在可好,行迹已经暴露,大首领心知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告诉几位首领,率部攻击,攻击!”
这命令下的很怪异,他只是命令几个合作的盗匪首领攻击,但是却没有下令己方部曲出击。
一名盗贼上前询问:“大首领,咱们不出手吗?”
那大首领冷笑一声,“斥候没有回来之前,我部人马不得出击。不过是一群只训练了几天的赤足贱民,他们应该能够对付。就算对付不得,让他们杀个两败俱伤,我们在出击也不迟。”
话语之中,透着一丝冷酷。
的确,都是出没山川大泽,杀人无数的悍匪,如果连一群只训练了几天的农民都打不过,不如死了算了。大首领的心里,自有一番盘算。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其他盗匪攻击之后,秦军一定会图穷匕见,亮出底牌。而自己的兵马,只要看情况不对,可以趁着夜色迅速撤走。
如果没有陷阱的话,让他们火拼一下也好。
拼的你死我活,我在坐收渔人之利。不但能劫走粮草,而且还可以趁机吞并其他几支盗匪。
里外里,这大首领都不会吃亏。
想到这里,大首领忍不住嘴角一翘,露出冷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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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路盗匪,加起来也有两三千人,呼喊着扑了出去。
刘阚等人和中军相距大约三百多步,说起来距离并不算太远。可就是这三百步,如今却好像变得极为遥远。唐厉居中指挥,抵御着盗匪的攻击。但不管怎么说,那些盗匪毕竟是杀人无数,比起刘阚身边这些只训练了三天,刚弄清楚左右前后的新兵蛋子来,强的可不止一点。
数十个盗匪呼喊着,从路沟里冲出来,挥舞着刀枪,发起冲阵。
这些家伙,有的光着膀子,露出身上的飞龙纹身,有的是穿着布褥(ru,音如),挥舞利刃。
唐厉居中,厉声喊喝:“出矟(shuo,同槊)!”
惊慌失措的更卒们,挺矟刺出。但有的出矟快,有的出矟慢,而且力道不一,威力顿时大减。
有那悍不畏死的盗匪,舍了兵器,侧身让过要害,一把就攫住了铜矟。
更卒们更加慌乱,唐厉射杀了一名盗匪之后,大声喊叫:“不要慌,不要慌,按平时训练的来!”
可不管唐厉怎么呼喊,这更卒终究还是慌了。
这时候,刘阚大步冲过来。扬起大盾,凶狠的砸翻了一名盗贼头目之后,举钺旋身一招横斩,将对手连肩带脑袋狠狠的斩为两段。铜钺滴着殷红的血,刘阚护住了侧翼,大声呼喊:“大家都别慌,刘某在此发誓,绝不会丢下一个兄弟……听我口令,出矟……给我滚开!”
一个盗匪头目挥舞铁剑扑向了刘阚,呲牙咧嘴,看上去凶狠异常。
刘阚虎目圆睁,一声厉喝之后,脚下一个前滑步,闪过对方的铁剑,铜钺同时劈开了他的脑袋。
圆乎乎的脑袋瓜子,好像被砸进了腔子里。
粘稠且混合着黄白脑浆的鲜血,顺着那人的身子汩汩流淌。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大将之风吧。也不知是出于对刘阚的信任,还是因为刘阚的那一句保证。慌乱的更卒,迅速冷静下来。依照着唐厉的口令,按照平时的训练,出矟,劈斩,将冲上前来的盗匪,当场斩杀。
这时候,中军在赵佗的指挥下,以粮车为壁垒,圈成了一个圆阵。
箭矢如雨,将企图冲击中军的盗匪射杀。明亮的松油火把,丝毫没有受到雨丝的影响,噗噗乱跳。
赵佗已下马,四尺长的铁剑,闪烁寒光,凝视着不断靠近的刘阚等人,暗自点头。
殊不知,一旁的刘邦,同样也正关注着刘阚等人,轻声自语道:“这家伙,简直就是一头老罴(pi)。”
老罴的意思,就是指的那黑熊。
刘阚一身黑襦,外罩黑色皮甲,远远看去,和那黑熊无所差别。
盗匪们想要阻止刘阚等人和中军的汇合,却发现难以奏效。一名匪首恼羞成怒,扯下身上的黑色蓑衣,举戈高呼:“放箭,放箭……射死那个大块头,不要让他们和秦贼汇合起来。”
百余名弓箭手,拉开强弓,利矢冲天而起。
只剩下不足五十步的距离,更卒们眼见着就要和中军汇合,这心里格外的激动。谁能想到,这些盗贼的手中,竟然还有如此强劲的弓弩。一名更卒猝不及防,被狼舌箭穿透了大腿,倒在泥水里之中哀嚎。而刘阚,距离中军的车队只剩下十步左右的距离,闻听哀号声,立刻扭头看去。
“盾牌断后,断后……唐厉,放箭!”
刘阚说着,就向伤者跑去。审食其一把抱住他,大声喊道:“阿阚,你疯了?快点退回中军!”
“我说过,绝不会丢下一个人,哪怕是一具死尸,也绝不能丢给贼人。滚开……唐厉,掩护!”
刘阚举盾磕挡利矢,朝着那倒地的更卒逃去。
审食其被他踹翻在泥水之中,可是那脸上,却是带着笑容,爬起来抢过一张盾牌,随刘阚冲出。
曹无伤攥紧了铜矟,突然大吼一声:“阿阚,我随你一同去!”
一百九十多道目光,在刹那间同时盯住了居中指挥的唐厉。唐厉此刻,只觉全身的血都在燃烧。
“前进,前进!”
他明知道这个决断,并不是正确的决断。可在这个时候,谁还在意那该死的冷静和正确呢?
九十多名更卒,蜂拥而上,把那些不断逼近的盗匪,却吓了一跳。
趁此机会,刘阚已经冲到了伤者的旁边,甩开了铜钺,把那伤者一下子拎起来,扛在箭上。
“阿阚,小心啊!”
审食其突然间在刘阚身后高呼。
只见一骑,从乱军中冲杀了出来。马上的骑士手舞铜戈,咬牙切齿的冲向了刘阚,大有不杀死刘阚,誓不罢休的劲头。
若在平时,刘阚绝不会退缩半分。但此刻他手中只有一面盾牌,肩膀上还扛着一个人,行动既不方便。想要躲闪,却来不及了……被刘阚扛着的人,大声喊道:“阿阚,别管我,快走!”
刘阚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我今日若弃了你,焉知他日不会被别人所弃?”
话语声中,刘阚单手将盾牌护在肩头,迎着那飞驰而来的战马,大吼一声,狠狠的撞过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