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优先,花蕊夫人先取了伴她三十年的一张五十弦瑟,这是古瑟,时下流行的是二十五弦瑟,花蕊夫人的这张瑟长约五尺、宽一尺五,涂漆彩绘,色泽艳丽。
花蕊夫人紧了紧系弦的枘,抬头看了羊小颦一眼,心道:“不知此女最擅长的是何种乐器?不会也是瑟吧,就算是瑟,也不可能是这种五十弦瑟,这种古瑟现在已经极少有人会弹了,指法繁复,极难学习。”当下调匀呼吸,左手除小指外的四指控制低八度中声七弦,右手四指控制高八度清声七弦,中八度七弦则由双手配合拨弄,其余弦则是用于辅佐这二十一弦的,瑟以复杂多变的颤音迥异于其他弹奏乐器,所以有个词叫“瑟瑟”,用以表示颤抖。
花蕊夫人弹奏的是一曲极为艰涩难以驾驭的古曲《采桑曲》,擘、托、抹、挑、勾、剔、打、摘,各种指法纷呈,揉音、滑音,音韵独特,荒凉小庙仿佛有彩光飞舞,香案红烛都明亮起来。
这种赌局真是太雅了,周宣长目微眯,享受这美妙的乐音,他羊小颦有信心,转头看着羊小颦。
这纯美少女小腰挺直,跪姿极美,脸上表情一如常时,并无决赛前的紧张,见周宣看她,还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周宣拉起她的左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花蕊夫人一曲奏罢,周宣鼓掌道:“妙,妙不可言!”
按事先约定,花蕊夫人鼓瑟,羊小颦也必须鼓瑟。若羊小颦不会鼓瑟或技艺不及费葳蕤,那三场音乐较技的第一场就算是输了。
四痴取来的瑟是二十五弦的,花蕊夫人淡淡道:“请周夫人鼓瑟吧,就用二十五弦瑟也可以。”费葳蕤在诗和瑟上甚是自负,不信年纪轻轻的羊小颦能胜过她。
羊小颦看了看四痴捧上的二十五弦瑟,摇了摇头。指指花蕊夫人的五十弦瑟,羊小颦在周宣面前还偶尔会说几个字,在外人面前惜字如金,很少出声。
周宣便起身到花蕊夫人面前,躬身道:“请借瑟一用。”
花蕊夫人暗暗讶异。点点头。让周宣将五十弦瑟搬到羊小颦身前。
羊小颦将纤纤十指在五十弦瑟上量了量。左手中指一勾、右手食指一抹。流水清风一般地乐音便潺潺而出。竟也是弹奏那支难度极高地《采桑曲》。
花蕊夫人瞪大了眼睛。除了当年授艺地师傅。她从没听别人用瑟完整地弹过这支《采桑曲》。有些高难度地揉音和滑音和大量地颤音不是一般人能掌握地。但眼前这个美丽纯静地少女竟行云流水般弹奏而来。仿佛春风拂面。有桑叶清香。有采桑女地歌声和笑声。孤寂地小庙好似采桑之野——
一曲奏罢。四周悄然。连蛙声都沉寂了。
又是周宣鼓掌道:“妙哉。妙不可言!请两位自评一下。谁更妙?”
花蕊夫人虽然惊异于羊小颦地技艺。但自认为指法比之羊小颦更为纯熟老练。但她自己自然不会说。只是看着羊小颦。
林逋也是妙解音律之辈,但羊小颦与费葳蕤鼓瑟之技相差无几,不是精于五十弦瑟的人是难以分辨其细微差距的——
只见羊小颦微微欠了欠身,对周宣道:“公子,我差了一些。”
周宣点点头,对林逋、花蕊夫人一拱手:“音乐第一场花蕊夫人胜。”
林逋与费葳蕤对视一眼。对羊小颦的品德颇为欣赏,羊小颦若不肯自承稍差一些,完全可以当作平局来算,毕竟《采桑曲》是费葳蕤最拿手的曲子,准备充分,而羊小是临时应战,能弹奏出这样的效果,虽败犹荣。
第二局轮到羊小颦以最拿手的乐器率先演奏,羊小颦最拿手地是琴和筝。但会鼓瑟的一般都会琴和筝。所以羊小颦选了箜篌,弹的是箜篌经典曲目《昭君出塞》。周宣接触过地女子。清乐公主会弹奏箜篌,不过技艺平平,夏侯流苏会弹箜篌,据周宣听来,认为技艺精湛,周宣现在与羊小颦相处日久,还有周府乐队蕊初、纪芝、细柳那些女乐每日调丝弄竹,耳濡目染,他的欣赏音乐水平大幅提升,他能听出羊小颦的箜篌技艺绝不在流苏之下-
《昭君出塞》,铮铮奏罢,还没等周宣说妙哉妙不可言,花蕊夫人费葳蕤便甘拜下风道:“箜篌我远远不如周夫人,不敢献丑,直接进行第三场吧。”
诗、围棋、绘画战成平手,这最后一场的音乐前两局又是平手,悬念留在了最后一局,此乃决胜局,羊小颦和花蕊夫人各写一件乐器在纸上,若对方不会这种乐器那就是输,双方都不会就再成平局,另觅方法再赌,但羊小颦岂会给林逋和花蕊夫人再赌的机会,她写的乐器是六磬。
对座的花蕊夫人心想:“羊小颦对于丝弦弹奏乐器极为精通,那么吹奏的乐器肯定不会。”便写了一种最古老的吹奏乐器——埙。
六磬对埙。
花蕊夫人只看过宫廷乐师敲击这种石头制成、开如曲尺地乐器,敲击的“叮叮”声甚是悦耳,但她却是从未敲奏过,摇头道:“我不会击磬。”
只见羊小颦双手捧起那只鹅蛋大小的埙,黑陶,六孔,嫣红的唇贴近上端的埙孔,一缕苍茫悠远的乐音仿佛穿透几千年沧桑而来,让人心沉静下去、沉静下去,仿佛在无边的荒原踽踽独行,探寻先人的足迹,百虑不生,俗念全无——
埙是纯粹古老的乐器啊!
已经知道失败成了定局地林逋也不忍打断这样的埙音,待羊小颦奏罢,才喟然一叹:“我们输了!”
花蕊夫人看着四痴带来的那十余种乐器,问:“周夫人,这些乐器你都擅长吗?”
羊小颦点头。
周宣道:“还没有她不会的乐器,就算以前从没见过的,她摆弄半天也就会了。”
花蕊夫人无奈地摇头,叫了声:“复哥——”
林逋眉头紧皱,瞥了三痴、四痴一眼,这二人面无表情,再看二痴,一直对着棋枰摇头。
周宣对林逋比赛作画时、羊小颦与花蕊夫人乐器较量时,二痴丁襄夏一直在一边研究刚才那局棋,对周宣新颖招法暗暗称奇,这棋若是依照以前的规则,那周宣就是大胜,而且在时间上,一向自认快棋无敌的二痴竟比周宣用时还多,这主要是残疾之后,与高手对弈得少,而且断腿之人无论怎么豁达,总是有一些自卑感或躁气,在棋的决断、取舍、大局上往往能体现出来。
所以,这局棋二痴是认为自己输了的,虽然周宣承认失败,但二痴心里殊无喜悦,他毕生痴于剑和棋,剑,因为十年前地一次刺杀,虽然斩成功,但出逃时不慎踩到捕熊夹,而追兵就在十丈外,若是落在追击手里那就一定会受尽折磨而死,毒蛇噬手、壮士断腕,二痴便挥刀砍断了自己被捕熊夹夹住地左腿,血淋淋逃脱,但既然断了腿,一身武艺也就没什么用了,唯一可以自豪的就是围棋,此番来开封就是想与棋仙张拟较量,没想到与周宣这一局却下得如此艰难,周宣认输简直就是故意让他,这让他极为沮丧,顿有万念俱灰之感,繁华都市不是他地居所,他要避入山林,从此再不理俗事,从此再不与人争斗了,包括棋。
二痴单腿立起,拄杖去大殿耳房背了一个包袱出来,向林逋施了一礼,说道:“林师,我回雁宕山了,以前不会再出山。”又对三痴、四痴道:“三弟、四弟,我走了,若想念哥哥,就回雁宕山龙湫池探望一回。”说罢,拄杖便走,竟不回头。
林逋愕然,三痴、四痴也不明白二痴内心的感受,追出庙外。
半晌,三痴、四痴回来了,黯然道:“二哥走了。”
静夜中,那“笃笃”的拄杖声渐行渐行,很快消逝无声。
林逋笑了笑,对花蕊夫人道:“葳蕤,我们也该走了——老三、老四,就此别过。”
四痴有些冲动地道:“林师这是去哪里,明日要刺杀谁请林师明言,我誓杀之,为林师分忧。”
三痴也道:“对,我兄弟二人联手,誓杀之。”
林逋道:“琴棋书画,我输给了周公子,不能再要求你们为我做事,就这样吧,你们二人好好追随周公子,他很好。”
林逋与小婢扶着花蕊夫人上了油壁车,林逋骑上蜀山矮马,一人一车移入沉沉夜色。
四痴张了张嘴,却没出声,跪下,朝林逋行去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周宣胜了这场重要的赌局,但受三痴、四痴他们离情别绪的感染,心里没有什么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轻松感,从此三痴、四痴再不受要逋牵制,不必再重蹈刺客生涯,多年主仆成兄弟,现在真的是兄弟了,呃,不对,老四是女的,这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