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天津府距离沧州百里之遥的常郭镇,此时显得不像是个村镇,倒像是一个热闹无比的营地,人群之拥挤,几乎都快要从那常郭镇里边溢了出来。
白沟店人,此次起义的发起者与首领吴平正坐在一户人家的大炕上,疲惫的脸庞上,唯有那双烔烔的眼睛还透着锐气。而此刻,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坐在大坑另一侧,抿着小酒吃着花生米的男子身上。
“姓李的,咱们弟兄们听了你的话,没有去打京师,而是往东南而下,可是为何那海丰镇、羊儿庄、苏基镇一带全是官兵?莫非你小子是朝庭的细作?!”就在这个时候,坐在那吴平身后边的一名剽形大汉突然伸手拍在了腰间的战刀上,大声地喝问道。
“老三,不得对先生无礼。”这个时候,吴平眉头一皱,沉声喝道。
那位剽形大汉正是吴平的族弟吴鹏,听到了吴平那带着不悦的低喝声,只得愤愤地瞪了那位仍旧嚼着花生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的李先生一眼,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过,大手仍旧在那刀鞘上轻拍了拍,仿佛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内心的不甘与愤怒。
“我们先北上拿下了新城县,兵锋北指,已然惊动天下,朝庭惊骇之下,派大军围剿,这是肯定的。若我们再北进,你们以为,北边的官兵,会比南边的少吗?”李先生抿了一口酒后,拍掉了手上的花子沫子笑道。
“可我们可以往西走,一路往西南而行,只要我们能够杀入河南,就可以与那些的白莲教大军汇同一路,到了那时,天底下何处去不得?”旁边,一位一直闭着眼睛,带着一脸诡色的老道突然睁开了眼睛,向着那位男子阴侧侧地道。
听到了此言,这李先生不由得朗声大笑了起来,直把那刘道长笑得脸色阴狠,这才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位白莲教派来的刘大军师,道号刘昆子的刘道长。对于那刘道长怨毒的目光,李先生却丝毫不以为意。
“刘道长还真是好算计,不过敢问道长,你认为,我们这一只号称十万强兵,而拖家带口者大半,能战之兵不过一万五千的大军,真的就能够从顺天府一路打过去?要知道,这中间,可是隔着河间府、保定府、赵州、深州、顺德府、广平府以及大名府上千里的路途,不仅仅重兵重重,而那位福康安如今可就在河南。
难道,刘道长以为,凭着我们,就可以将身边拥兵十数万官兵的福康安击败?或者说,我们能够在福康安的堵截,以及后边的直隶绿营的包夹之中,安然脱身,转进湖北?”
一连窜的问题,不仅让那位刘道长闭上了嘴,就连刚才那位暴起责问这名男子的吴鹏也不由得有些黯然。他们既然是这一只义军的领导者,自然很清楚这只军队的成份,里边到底有多少可战之兵,同时,也很清楚这只一盘散沙一样的大军,只不过是在那些周围的官兵的压力之下,才被迫凝聚成了一股。
可是,当压力太大,或者是这股子压力消失之后,吴平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只所谓的义军必然会溃散,甚至是自取灭亡。
“吴将军放心,海丰镇、羊儿庄、苏基镇一带的官兵不过万余。我相信,等我们明天抵达的时候,那些官兵,怕是早就没影了,只要过了羊儿庄,我们就可以直入山东。”李先生看到了诸人都没有话说之后,转过了头来,向着那位端起了酒盏想事的吴平沉声道。
“笑话,那些官兵难道会凭空消失不成?”那位道长再次插嘴冷笑道。
“他们当然不会凭空消失,不过,我们的人会帮助他们消失。至少,他们明天肯定没有办法成为我们前进的阻碍。我李正道可以向诸位发誓。”李先生的嘴角微微一弯,脸上充满了强大的自信与骄傲,而他信心的来源,正是一只数量约三千人的精锐部队,已经在朱濆商船的掩护之下悄然地在天津府的海岸登陆,而同一时间,另一只约两千人的精锐海盗部队,已然逆盘河而上,夺取了就在盘河边上的海丰,目前已经将那海丰县及那个码头控制在了手中。
只要这部义军能够进入山东,那么,最短一日,最长两天,就会有上千条船,将这总数在七万有余的义军,全部撤离海丰,远遁口木九州岛。
“你的人?”吴平豁然抬头,双眼之中寒芒一闪。李正道这一句话,让屋内的空气瞬间变成了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用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前来,拿老虎板凳辣椒水让他吐出实话。
李正道却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般淡淡一笑:“如果我没有人,我怎么能够把两千柄战刀,五千个枪尖,还有五百柄火枪,还有几万石的米粮运到你们的手中?”
李正道的回答让屋子里边的空气似乎才稍稍恢复流转,吴平眼中的寒芒渐渐地敛去。没错,如果李正道凭一已之力,怎么可能拿出那么多的物资来,如果没有人帮助他,他又如何能够在几次官兵进剿之前,及时地通知自己,改变线路,逃离那些官兵的追捕,整整一个月,在直隶的境内左冲右突之下,义军虽然也遭遇过不少的敌人,但是都是一些小杂鱼,可以说,顺畅无比的能够从顺天府走到这里,李正道的功不可没。虽然吴平已然隐隐地在猜测李正道的身份,可是,却实在是闹不明白李正道到底是属于哪一股反搞朝庭的势力,因为白莲教的直隶教首就在旁边,却根本就不认识这位李正道。
而普天之下,吴平实在是没有听说过除了白莲教之外,还有哪一股势力还敢与朝庭作对?
“你到底是谁?或者说,你到底在为谁做事,替谁来帮助我们?”吴平终于把这个按捺在心中很久的疑问提了出来。
李正道坦然地迎着那吴平的目光:“我们既不是为满清朝庭效力,也不是白莲教,我们之所以这么做,只因为,你们是汉人,受那些满清欺压,而被迫反抗的汉人,所以,我们的元首阁下下令,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必须将你们救出来,让你们安全地活下去。”
“元首阁下?”吴鹏习惯性地挠了挠头皮,实在有些弄不明白这个名词所代表的人是谁。
“你们会知道的,不过不是现在。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的合作,难道还不足以让诸位信任我吗?”李正道的目光在室内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他的声音极具说服力与煽动性。
“李先生,我们信你。”一位吴姓将领站了起来大声地道:“要不是您,我们在文安,在清县,在沧州,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哪还会活到现在,您要是害我们,又何必救我们?”
最简单,也是最质朴的道理,是啊,既然你救了我们,难道还会害我们不成?屋内的诸位义军将领纷纷应和,李正道终于能够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他早就知道吴平等人对自己的身份持疑,但是,有些事情,自己主动去表白,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李正道也一直默默地作事,出谋划策,并没有作出什么自己不该做的,他就是等,等这些人完全地信任自己,只有那样,他才能够完成那位大人交给自己的使命,挽救这些鲜活的生命,不再让他们如同牲口一样地,倒在那些朝庭官兵的刀下。
“可是李先生,我们凭什么能够相信进入了山东就会安全,现在,我们已经收到了消息,京师的兵马,距离我们已经不足三天的路途,而羊儿庄一带的官兵虽然不过万余,我怎么凭什么相信你的人能够将他们轻易的解决?”这个时候,那位刘道长不甘地叫道:“你可别忘记了,京师的那些兵马里边甚至还有骑兵,他们真要发起狠来,怕是一天就能够赶到羊儿庄,到时候,我们就掉进了腹背受敌的局面。”
“是啊,李先生,虽说您给我们带来了不少的刀枪物资,让我们不需要再去强攻那些州县以获得补给,可是,您要知道,我们的这只队伍里,可是有不少的老人、女人还有孩子,难道您想让我们抛下他们?三天的时间,算起来,其实并不多。”吴平抬起了头,抿干了杯中的酒,望向跟前这位看起来份外高深莫测的李正道。
“当然不,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会与刘道长的意见一致,往西走,或者是往西南而行,打上几仗就算是死,也得闹得轰轰烈烈。”李先生摇了摇头道。这话让那位刘道长的脸气得直发青,这话分明就是暗指刘道长让大伙去闯一条死胡同。不过眼下,那吴平等义军诸将都在等着这位李先生继续,没有人理会刘道长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