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九年确实是一个多事之秋,先有英国佬进犯长江,接着,襄阳地区发生了白莲教起义,并且,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波及了数个省份,湖北宜都、枝江交界的温泉窑一带爆发了张正谟、聂杰人等领导的起义,
其他地区接踵而起。枝江的刘盛鸣、长阳的林之华、覃加耀、黄廷柱,宜都的曾广宁等人都相继起义响应。当阳教众在杨起元领导下,杀掉县令,占领了整个县城。紧接着在来风、竹山、东湖、远安、保康、宣恩、咸丰、龙山等地都爆发了起义。
襄阳、樊城一带的人民在齐林、王聪儿、宋之清、樊学明、姚之富、王廷诏、刘启荣、樊人杰、张汉潮、张天伦、王光祖、高均德等领导下,在襄阳、随州、钟祥、京山等地各领白莲教众揭竿而起。五月,孝感白莲众在鲁维志等领导下起兵响应。
湖北的白莲教大起义很快就蔓延到湖南、贵州、广西、四川、陕西、河南等省。短短间隔不过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发生了数十起起义,一时之间,天下震动。
“天下大乱,这简直就是天下大乱啊。”赵翼坐在他那居于安定书院的别馆里边,苦笑连连。
“这些还不都是让那些贪官污吏给逼的,朝庭吏治**,天下皆知,可是咱们的那位皇上却偏不愿意信,还觉得是天下的官员意图损害朝庭的威信。”他的得意弟子王敬却一脸的不屑与愤忿。
赵翼闭上了眼睛,缓缓地道:“昔日,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尹壮图在奏停议罪银制度的覆奏中说到:‘各督抚声名狼籍,吏治废弛。臣经过地方,体察官吏贤否,商民半皆蹙额兴叹。各省风气,大抵皆然’。皇上见到后却大发雷霆,最后逼的尹学士自承虚诳,被治罪贬官。”
“所以,朝庭该当有此劫难。”王敬抖了抖衣袍,从那桌案上拿起了一本书翻看了起来,书名很古怪:原富论。
这些书籍,多是他替赵翼悄悄收集而来的,不过,至从那些英夷出现在了长江口,把朝庭和天下人都狠狠地折辱了一番之后,那些平日里自喻天朝上国,自命不凡的士子文人少了不少,至少不会成天大放厥词,洋洋得意地吹距化外蛮夷只消他以大义责之,必会自惭而退这样的屁话。
反而更多地关注起了那些已经流入了民间的西方书籍起来,而那些书籍之中,多为介绍西方的历史和发展的书籍,并且,也介绍西方国家的殖民史以及他们利用科技发展的历程。
虽然仍旧有不少的读书人对于这些西方人成天牛打死马,马打死牛的那种战争史觉得可笑可怜,可是,中国自古就不泛聪明人,而且还不少。其中就有不少的人也已经隐隐地有了一种明悟,那就是,在数百年前,那些西方人还只能舔华夏大陆的脚后跟,可是现在,他们迈的步子之大,已经越过了华夏民族,他们开始思考,还在用审视的目光来看待周围的一切。
而安定书院之中有不少的学子就是这样的态度,而身为赵翼的衣钵弟子的王敬却比他们更进一步,因为他有一个好导师,在跟自己这位江右三大家之一的老师多方探讨与审视之后,他们也悲哀地发现,中国,不变不行了。如果还这么狂妄自大下去,如果还成天抱着四书五经不放,如果还放任朝政腐朽下去,这个帝国,怕是真要成为那些西方人谁都可以踩一脚、咬一口的肥肉,虽然不至于会变成那些西方人的殖民地,可是,这么下去,国人的骄傲,也将会成为历史的尘埃。
不过,在他们的心底,却仍旧没有想到过去推翻这个朝庭,这个已经耸立在他们的脑袋甚至灵魂上已经超过了百年的看似仍旧强大无比的统治阶层,毕竟,已经被奴化教育和文字狱扼杀了一百多年的思想,要一下子转变过来,实在是难为人。
“昔日皇上曾言明,登基六十载,便位退位,如今,已是五十九年,希望新皇能够劢精图志,整顿天下吏治,再复清平世界。”赵翼揉了揉自己的眉头缓缓地道,不过这话,他自己都说得没有一丝的底气。
“天底下能出几个圣人,就算是新皇能做又如何?天下官吏皆为财而为官,天下兵将莫不如是,难道凭一已之力,就能扭转不成?学生记得昔日世宗皇帝也曾整肃天下吏治,可是到了如今,天下上至督府,下至差役,哪一个清廉得了?”王敬冷笑了声,毫不客气地道。
听到了自己弟子这句近乎于责问的话,赵翼不由得大笑了起来:“好,为师知道辩你不过,不过,朝庭终究是朝庭,白莲匪乱,虽然声势浩大,却不过是以邪教迷惑世人,终是不可成大器的,此次他们虽借着朝野因英夷之乱而人心浮动之时乘势而起,可是,必不能久。算了,这些事情,你我师徒终归是山野之人,管不了,也不想管。只能闲看风云色变喽。”
“是啊,这样的朝庭,学生若是去做官,怕是不到半年,要么就会成为同僚之公敌,要么,就只能同流合污,还不如在这里,跟老师您多学点东西,快活自由得多。”王敬笑道,不过,他语气里边的无奈,赵翼又岂能听不出来,不过,他也只能默然,毕竟,目前这个吏治**到了极点的朝庭,他也已经深深地失望,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得意弟子去趟这一坛死水,搞不好,性格刚强的王敬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对了老师,前日我去那那海商取书之时,倒是听说了一个笑话。”王敬看到了赵翼的表情,不欲让自己的师尊为自己的事情烦忧,赶紧插开了话题。
“笑话?好,说来听听,让为师也乐上一乐。”赵翼把身子靠到了躺椅之上,端起了那个小茶壶美滋滋地抿着,一面示意王敬道。
“这是那些海商私下里跟弟子说的,说是那南洋的华夏联邦听闻那朝庭与那英吉利连战连败,更被阻断漕运,最后不得不与那英吉利签下了城下之盟后,其魁首便率雄师水陆十数万,于香港岛与那些英吉利人一战……还说那些英夷不敢再有兵舰进入南洋一步。”王敬将那听到的夸张的消息向那赵翼娓娓道来。
不过,赵翼没有如那王敬所预料地一般,与自己一样,在听到了这等吹嘘之言后开怀大笑,反而眉头越皱越紧,面上的表情也显得十分严肃,这让王敬也不由得怀中揣揣。
“你认为这是笑话?”赵翼听完了那王敬的述说之后,陷入了沉默之后,一手持着那个紫砂泥壶,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敲击在那躺椅的扶手之上,手中的壶中茶水已然泛凉犹自未知。
王敬不敢打扰赵翼,他知道自己这个老师的脾气,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谁敢打扰,他都会铁定发火。等到至少两柱香的功夫,直到那王敬觉得自己的坐姿僵得太久,脊梁都有些发酸,才听到了那赵翼把那心爱的紫砂泥壶放下,一脸的惊惧与难以置信之色:“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老师,怎么了?什么事情可能不可能的?”听到了那赵翼的喃喃自语,王敬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了。
赵翼却没有理会王敬,搓着双手,在那房间里边踱起了步来,嘴里边小声地自言自语,不过,这话话听在了那王敬的耳中之时,却震得这位年轻的才俊面色发白,满脸骇颜。
“英吉利人既然占了上风,逼得朝庭签定了镇江条约,可是过了近半年的时间,为何不见英吉利人派出他们的领事或者是使节来那些要求开发的港口驻扎?也不见英国商人,甚至是西方的那些商人出现在闽浙一带的港口?”
“照这些书籍上所述,这些西方人向来都是欺软怕硬,如今,占到了上风,朝庭颜面大丧,畏其水师之时,却不见他们来要求朝庭履行条约,难道这不让人感觉奇怪吗?”
听着那赵翼的低喃自语,王敬才猛然警醒过来,霍然从那椅子上站了起来:“老师之意,莫非那些南洋海商所言是真?”
“怕是假不了。”赵翼紧凝着眉头沉声道。王敬抬腿就欲往门外赶去。赵翼不由得一愣:“你这是要做什么?”
“学生想去确认一番。”刚刚走到了那院门边的王敬答道。
“胡闹,给老夫站住!”赵翼那花白的浓眉一扬,沉声斥喝道。王敬不由得一呆:“老师,难道您不想知晓答案?”
“谁说老夫不想知晓,可是,老夫想问一问你,若是事情真有其事,这天底下,又多了一股强势的汉人之势力,你当如何?”
“是啊,我该当如何?”王敬站在院门处,一脸的茫然,半晌喃喃自问,却又作声不得。看到自己的衣钵弟子如此,赵翼不由得面泛苦色,他自己又何尝知晓该怎么办,可是,有些事情,他不弄清楚,着实是心痒难耐。“或许,该去看一看再说,若真是败了英吉利人,那香港岛,应该无忧了吧?”赵翼小声地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