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浩简直大跌眼镜,转头愕然道:“连贪污贿赂都没有死刑?怎么搞的?”
“回禀将军,贪污没有,受贿枉法有,一尺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绞。”
“这还差不多。郭指挥使,你擅自差将士回易,依律杖一百,加上虚冒人数贪污月俸,杖一百,总共杖两百,估计你这脊背是别想要了。里面的内脏还能不能用,你自己心里掂量。说还是不说?”
郭策身子抖了抖,还是低头不语。
杜文浩眼珠一转,道:“郭指挥使,本官知道你有顾虑,这虚冒军士人数,冒领月俸侵吞,杖一百,两者相加,反正是活不成。不如丢卒保车,死不开口,别人还能帮你照料家人。对吧?”
郭策身子一震,慢慢抬起头瞧了一眼杜文浩。心中惊诧这少年将军目光锐利,这正是他心中大的算盘。
杜文浩道:“你说出来,这其中究竟怎么回事,我或许可以棍下留情,饶你一死。”
郭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大将军此言当真?”
“军中无戏言!”
“好!卑职信得过大将军。我说!”
郭策长叹一声:“我来的时候,前任交给我的兵士名册就是这个数,缺额一百五十多人,并不往上申报填充,仍然按五百人领薪,这虚领的一百五十多人的月薪分作三份,一份上交军部都指挥使大人,一份给全营兄弟们分。剩下一份又分作三份,我和副指挥使占一份,各都都头一份、各队队头一份,按人头均分。”
“嘿嘿,真是公平啊。虚冒兵士人数,冒领月俸私分,好大的胆子!你们就不怕王法吗?”
郭策垂头丧气道:“我知道这件事迟早要暴露,就想着反正大家都是这样做的,总不会自己倒霉被撞上吧。没想到还真被撞上了。”
杜文浩心头一凛:“你说什么?大家都在这么说?什么意思?你说其他军队也有这种情况?”
郭策点点头:“大将军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调查就知道了。有的营缺员冒领的人数比我们还多!几十年了,从来都是这样!”
杜文浩脑袋里轰的一下,一直想不明白的很多事情,瞬间便豁然开朗了!——为什么宋军集中优势兵力与西夏作战,却还是屡战屡败,原来宋军所谓的优势兵力,很大程度上只是军队番号虚数上的优势,实际上,这些部队都没有满员。数量上的虚数都被这些缺员给冲抵了,真正数量上比西夏并不占优。
随即又绝不对,自己也就现在才接触军队,这样的事情难道皇上不知道吗?再说了,上次自己领军五千禁军西征,那是实实在在的五千,并没有缺员,这又是怎么回事?
杜文浩转头望向自己的亲兵护卫队长许华强:“是这样的吗?”
许华强缓缓点头:“大将军,基本是这样的情况。”
“那为何上次我们西征,五千禁军并未缺员?”
许华强嘿嘿笑道:“将军并未一个个清点,如何知道没有缺员呢?都是听他们汇报的人数,缺是缺,只是没他们军队这么离谱罢了。因为先帝在位时,曾经对缺编少员的部队进行过裁编。我们当时出征的军队,是经过裁编不久的,所以尽管后来新出现的缺员没有上报,但缺员还不太严重。”
“实际缺了多少?”
“这个我也不清楚,当时有两个军,一共五千人,我只知道我们营当时只缺了十几个人。”
“你作为营指挥,也跟他们一样照领了这缺员人数的月俸?”
许华强有些不好意思,单膝跪倒抱拳:“对不起大将军,我错了,不过,军里这是通常的做法,我上面还有军都指挥使,我要不跟着一起这样做,马上会被拆换掉的。但大将军可以调查,我们营缺员的虚领月俸,全部用来贴补军费和额外抚恤阵亡将士家属了。这些都有据可查,末将绝没有中饱私囊!”
杜文浩点点头:“我信你。你跟着我血战西域,亲眼看见你的忠诚和大无畏,绝不会为这点蝇头小利而丧失了大义的。你起来吧。”
“多谢大将军!”许华强起身站在一边。
杜文浩又一个个问了跟随的三衙各军的都指挥使们,他这些也都红着脸承认各自军队存在缺编不保,虚领月俸的事情。只是数额多少不一,用途不一,多数称用于补贴军费了,且有帐可查。也有少数惭愧自认私分了。
听说大部分虚领月俸用于了军队建设,虽然只是增加官兵福礼,这也还能勉强让他接受。
既然这是军里普遍的现象,所谓法不责众,只能从制度上改变,不能太过责罚其中一个人,那就有些不公平了。杜文浩叹了口气,对跪在地上的郭策、严炳二人道:“行了,你们先起来!”
等二人起身之后,杜文浩环顾了一圈这些三衙高级将领,沉声道:“军队相当一部分将士被抽调用来搞生意了,缺员现象严重,月俸虚领虚报问题突出。军队缺乏训练,战斗力大打折扣。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打胜仗?必须整改!这是太皇太后交给我的任务,也是本将军职责所在。但如何解决这些问题,需要仰仗众位将军齐心协力,群策群力。关于这些问题怎么办,你们都给我用脑袋好好想。给你们三天时间,把你们的建议用书面形式下来了,三天内交给我。三天后,我要召开各军指挥使会议,专题研究这些问题。听见了吗?”
“末将领命!”众将官单膝跪倒作揖答道。听声音却有些中气不足,很显然,当初宋神宗锐意整军,效果还是差强人意,他们对年轻的三衙都点检杜文浩能否整改这些痼疾问题,里还是普遍持怀疑态度的。
杜文浩自然听出了这一点,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带着一众将军继续视察下一站。
第二站是该县的厢军,桥道军第三指挥(营)。
由于他们是临时突击视察,所以一行人策马来到营房门口,竟然没看见营房门口有执勤兵士。抖缰绳策马进去,偌大的兵营了冷冷清清的,只有远处墙角有几个人坐在树荫下乘凉。
杜文浩抖缰绳策马过去,看清了是四五个白发苍苍的老兵士,佝偻着背,正坐在石凳上喝着盖碗茶聊天。瞧见杜文浩等人进来,虽然不识,但看见杜文浩身穿二品武将戎装,其余也都是高品将军,都吓坏了,颤巍巍起身作揖:“参见诸位将军。”
杜文浩问道:“你们指挥使呢?”
“指挥使大人……,指挥使大人在哪里来着?”老头转身问另外几个老兵卒。
其中一个稍年轻一点的作揖道:“去县衙商议清理河道去了。”
“对对!”几个老头一起点头。
杜文浩皱了皱眉:“副指挥使呢?各都的都头、队头呢?”
几个老头又凑在一起回易片刻,作揖答道:“副指挥使早就领两都人回易走了,估摸着再有十天半月就能回来。另三都的,有一都在清理河道,有一都在修驿道,还有一都,在衙门当差。”
杜文浩简直哭笑不得:“在衙门当差?衙门不是有衙役嘛!还叫当兵的去当差?”
“嘿嘿,将军所言极是。只是衙门老爷说了,忙不过来,所以差使暂用,这暂用了一波又一波,就没个终了的时候。前回子开封府尹来了,还调了三个都的人马去伺候呢。”
杜文浩环顾坑坑洼洼长满青草堆着各种杂物的演兵场,问道:“你们平素不操练人马吗?”
那老兵卒陪笑作揖道:“将军,咱们人马都忙这忙那,连凑齐的时候都没有,如何操练啊?再者说了,厢军杂役,我们都训练上阵了,要禁军做什么?”
这老头倚老卖老,倒也敢说话,杜文浩问道:“你们营有多少人?我问的是实际数字。”
老兵卒压根就没有像隐瞒的,作揖道:“总兵数五百,实际只有三百挂零。”
“那虚空的将近两百人,也领月俸吗?”
老兵卒瞅了杜文浩一眼,又转头瞧了瞧身后几个,见他们脸上都一副木然的样子,便作揖道:“领了,月俸都让当官的分了。”
杜文浩点点头:“多谢老人家仗义执言相告。”
离开厢军兵营,杜文浩又走马观花一般视察了几个周边禁军营房。所得结果跟先前的大同小异。
天已经快黑的时候,他这才一脸心情沉重地带着众将官返回了京城。
回到家,他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英子叫他吃饭他也不理。
庞雨琴来了,坐在床边问道:“相公,遇到烦心的事了?”
“嗯。”
“能说说吗?说出来一起想办法,或许就不烦了。”
“说了你也不懂!”杜文浩这话刚一出口便后悔了,抬头一瞧庞雨琴,果然神情黯然,忙一骨碌做起来,将她搂住,低声把今天一天视察军器所和城外禁军、厢军的所见所闻简要说了,末了道:“我大宋军队就这副样子,我作为三衙最高领导,心里真不是滋味,又不知道从何改起。眼看就要与西夏大战一场,手里却无可用之兵,所以心里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