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微微有些吃惊:“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仅大便不通,而且上逆头眩,身子麻痹。对吗?”
老人更是吃惊,下意识摸了摸手臂,点头道:“大夫,你还真神了,跟亲眼看见似的。”
杜文浩微笑:“病症脉象是不会说谎的。你这病曾经找郎中看过,而且越看越糟,对吧?”
老人大吃一惊,扭头看了看门口,那老太婆听了,也忙退到门口张望,神情颇为慌张。
老人低声道:“大夫,您低点声,这是我老伴给我偷偷攒的一点钱,找了铃医给瞧的,这事不能让儿媳妇知道的,要不然,这家又不得安宁了!”
杜文浩道:“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给我说说,这铃医给你用了什么药?”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还剩有一点,我拿给你看。”
老人从柜子底翻出一个小蓝布包着的包裹,打开了,取出两枚药丸递给杜文浩。
杜文浩接过一瞧,皱了皱眉:“备急丸?!这是治寒实便秘的,攻逐冷积很有灵效,可是,你的病是阳虚阴结,所谓下焦阳虚,因阳气不行而不能传送,以致阴凝于下,是虚寒便秘,不是寒实,辨证虚实不分,用药如何对症!老人家,你付了这药,大便虽然通了,但很快又会关格,而且上逆更加厉害。所谓‘卫气不行,则为不仁’,身子会麻痹的,没错吧?”
“是啊,你说的一点没错!刚通了两天,又不通了,手脚都麻麻的。”老人赞叹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医术这么高,不用看就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杜文浩道:“以你现在的脉象来看,你后来还服用了别的药,同样药不对症,病更加重了!”
老人简直眼睛都瞪直了,瞧着杜文浩跟瞧神仙似的,半晌,才道:“老汉我真是服了,一点没错,我吃了那铃医的药之后,感到身子麻痹不堪,大便不通,都不敢吃东西,尽管还剩这么几枚药丸,留着不敢吃了。老伴的钱花光了,瞧瞧告诉了儿子,儿子知道后,偷偷给了我一点钱,又找了邻村的郎中瞧了,开了药,去镇上药铺抓的药吃的。吃第一剂,大便还是不通,又连服了三剂,这下好了,大便是通了,却拉起稀来,跟水似的喷,身子冰冷,全身疼痛,坐卧不安,赶紧停药,于是,大便又不通了。”
杜文浩道:“那药还在吗?”
“还有两包,没干再吃,我拿给你看。”
老汉从柜子里翻出两包药递给杜文浩。杜文浩展开一看,哼了一声:“当真庸医!这是承气汤!而且剂量还这么大,承气汤是治阳明腑实证的,从寒治寒,难怪会变证蜂起了!——你还看过别的郎中吗?”
“看过,就前两天,有个铃医路过,我老伴看我苦得厉害,便偷偷请那铃医进来帮我看,花了六文钱,开了药方,我没钱去镇上抓药,想等两天再说,你们就来了。”
“把方子给我瞧瞧。”
老汉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递给杜文浩。
杜文浩展开扫了一眼,刷刷撕成了碎片,恨恨摔在地上:“真是万幸!老人家,这铃医开的是地黄剂!是治疗阴虚便秘的,你本来就是阳虚阴结,这药用了,必然重伤阳气,会导致虚阳浮越,那时候,可就有生命危险了!”
老汉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诺诺道:“啊?不会……,不会吧!”
杜文浩道:“老人家,我告诉你,你这病是阳气虚衰,寒自内生,所以肠道传送无力才引起便秘的,这种病如果不乱用药,其实还是比较好治的,用济川煎加肉桂或者半硫丸,温阳通便就可以了,放心,我会帮你治好的。——笔墨伺候!”
老人连声称谢。
柯尧听得心旷神怡,一听杜文浩这话,赶紧将带来的药箱打开,拿出笔墨纸砚来,为杜文浩铺开纸研好墨,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身边看着她将药方开好后,拿起来将纸上未干的墨汁轻轻地吹了吹,然后才交到老人手上。
杜文浩叮嘱道:“饮食当以清淡为主,不可饮酒,不可劳累,另外还要记着不可生气。”
老人连声谢过,将杜文浩他们送到门口,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叫骂声:“老不死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和人说话聊天的,你想让家里的猪都饿死吗?我看你每天吃饭的时候倒是第一个上桌子的,怎么就记不得你吃的饭还是卖了家里的猪换的粮食啊?”
柯尧回头去看,只见一个矮胖矮胖的中年妇人双手叉腰,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站在屋檐的走廊下,指着门里的成老汉吼道。
柯尧道:“老人家,这就是你那个儿媳妇吧?”
老人示意柯尧他们赶紧走,杜文浩发现老人悄悄地将药方折好塞进了自己的衣袖,然后转过身去对那妇人大声说道:“你没有看见我在和客人说话吗?我马上就去,天不是还没有黑吗,叫什么叫,真是的。”
柯尧上前一步正想说话,杜文浩连忙拉着柯尧走了。
柯尧忿忿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和那个恶婆理论,怎么这样对老人,真是的。”
杜文浩见柯尧生气的样子,小嘴儿噘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本来就大,再瞪大了,就有些好玩了,杜文浩解释道:“这是人家的家事,再说了,乡下人说话自然没轻没重,难道你还指望她文绉绉拽文不成?你呀,怎么和霏儿一样,见到什么都要管呢?”
柯尧道:“我和霏儿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柯尧想了想,道:“我爹说了,吵是没有本事的表现,我们要以德服人!”
杜文浩噗嗤一下笑了起来,遂想起电影里黄飞鸿的爹就是动不动就对人说要以德服人。
“你笑什么?”
“没有,没有笑什么,我们回去吧,他们应该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回到小院,果然是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的功夫,小院儿已经看着象那么回事了,几个丫鬟也已经将厨房收拾出来准备做饭了,李浦他们则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一些稻草搬了一个梯子上房去用稻草将房顶在厚实地铺上了一层。
柯尧站在杜文浩身边,道:“对了,浩哥,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个老人得的是什么病呢?”
杜文浩摸了摸干瘪的肚皮,道:“能不能先吃饭,然后再说啊?”
柯尧撒娇:“不嘛,现在说嘛,我猜想是不是那个老人的儿媳妇给老人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老人的那个那个什么颜色不对?”
杜文浩故意卖关子,道:“既然你要看医书,不妨今天晚上在书里找找答案?”
“讨厌!”柯尧嗔道。
等柯尧走开后,林青黛走上前来,杜文浩见林青黛的头发上有一些尘土便轻轻地用袖子给她擦去,林青黛则小声说道:“刚才我见柯尧这个丫头对你撒娇呢?”
“是啊。”
“这个丫头,怎么一到这个地方,好像是被人下了蛊似的,说话做事奇奇怪怪的,我可以从来不见她给你撒娇的,怎么还突然对医术有兴趣了?”
杜文浩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突然天空一阵巨响,柯尧从房间飞速地跑了出来,捂着耳朵大声说道:“天啦,不会下雨吧?我不要和怜儿和霏儿一样睡,她们比我还要胆小。”
庞雨琴也从旁边的房间出来,道:“一共就八间房子,这么多人,那你说你准备和谁睡啊?”
柯尧嘟着小嘴,走到林青黛身边扯着林青黛的袖子轻轻地摇晃着,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道:“我可不可以和林姐姐睡啊?”
林青黛:“我和琴儿还有英子、小虎崽可儿睡在一间房里,你若是不嫌可儿臭,你也可以来。”
柯尧赶紧说道:“好啊,好啊。”
杜文浩:“房间本来不大,不要这么拥挤,天气这么热,一个小小的房间挤四五个人真是有些挤了。”
柯尧不说话了,低着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又是一阵闷雷,这一次柯尧只在房间里尖叫了一声,但是没有出来。
吃过饭后,大家都在院子里乘凉,清风徐徐,很是惬意。
李浦嚷嚷道:“什么鬼天气,只打雷不下雨的,真要将人闷死啊。”
猴子从来都坐不住,杜文浩说他屁股是尖的,所以才坐不住。猴子听李浦这么说,道:“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见不远处好像有水声,若是有一条干净清澈的河,我们下河去洗澡该多好?”
杜文浩一听觉得也好,身上酸臭酸臭的,若是可以在河中嬉戏,岂不是一件快事,想到这里,杜文浩就让猴子和许三两个人去看看。
这时,柯尧又蹭到杜文浩身边小声说道:“浩哥,你想这山后会不会有野兽啊?”
坐在杜文浩身边的庞雨琴轻轻地摇着扇子说道:“难说,这里到处都是高深丛林的,有野兽也不奇怪。”
杜文浩也说是,柯尧恐惧地看了看四周,道:“那我刚才看了看门闩好像坏了。”
雪霏儿:“没有关系,用一根木棍顶在门后就好了。”
柯尧张了张嘴,没有往下说,干脆将自己的凳子搬到杜文浩身边坐下了。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人,杜文浩一看,原来是成老汉,连忙招呼着过来坐。
成老汉提着一个竹篮走到杜文浩身边坐下,柯尧探头一看,只见里面是一些紫红色的晶莹剔透的象樱桃一样的果子,看着十分诱人。
成老汉:“杜郎中,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好款待大伙儿的,刚才我去割猪草的时候,见河边桑葚长得挺好,于是就给大家摘了一些来解渴,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味道挺好的。”
大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纷纷围上来看,成老汉将篮子交给柯尧,柯尧就起身分给大家都尝了尝,果然十分甘甜可口。
杜文浩对成老汉说道:“老人家,你不是不方便去买药啊?”
成老汉一愣,继而有些尴尬,笑了笑,道:“也不是,主要是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病,没有必要花这么钱。”
杜文浩赶紧说道:“你还是抓紧看,这个病现在若是治了就是小病,若是不治,以后怕是花钱更多啊。”
成老汉呵呵两声,没有说话,这时猴子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喜色大声说道:“真是一个好地方,依山傍水的,河水清凉,大家都去河边洗澡吧,李大哥在河边等着我们呢。”
成老汉起身说道:“就是,你们都是年轻后生应该去河里泡泡舒坦,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去耍吧。”
杜文浩:“老人家,你千万不要忘记了,若是儿媳妇不给钱,我就让人去给你买。”
成老汉感激地点点头,然后拄着拐杖走了。
柯尧一旁道:“为什么要我们给钱?”
庞雨琴淡淡道:“给穷苦人家送医送药,是我夫君的惯例。”
柯尧也听出了她刻意说的那“夫君”二字,却不以为意,说道:“我不这么觉得,孝敬老人是每个晚辈应该尽的本分,我们帮他买得了一时可买不了一世,他儿媳妇若是不给他卖,我就让人打得她儿媳妇买!”
庞雨琴一时语塞,怜儿轻声说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以德服人的吗?那打人也只是打得了一时,等我们走了,他儿媳妇虐待老人该如何?”
杜文浩没有想到平时言语最少的怜儿竟然这么会说,柯尧被怜儿抢白了几句,忿忿道:“你说的是,那你倒是去给那儿媳妇讲讲道理去?”
怜儿却不恼,笑了笑,道:“好啊,反正我们也不能和少爷他们一起去洗澡,那我就去成老汉家里看看。”
雪霏儿瞪了柯尧一眼,然后挽着怜儿的手,道:“走,我和你一起去。”
柯尧哼了一声,拿着杜文浩借给她的医书,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摊开书看了起来。
杜文浩示意庞雨琴和自己出门,走到门外,见庞雨琴的神情还是有些愠色,便搂着她的肩膀小声劝慰道:“别这样,我也觉得她突然怪怪的,像是和谁都在较劲儿,不用在意,大概是一路上无人和她促膝交心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出了问题了,随她去吧,过几天就好了。”
庞雨琴轻叹一声:“原本就是不想带她的,谁也不想她这样难相处,你说不与她交心,我们怎么和她交心呢?她一向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杜文浩:“好了,她毕竟还小,还不到十六岁呢,再说,大概爹娘死后自己也被自己的亲二叔给卖到那种地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伤心的,但是这样的伤心她找不到人诉说,自然看着有些乖张,你是姐姐就多担待一些好了。”
夜半三更的时候,天果然下起了雨来,而且来势凶猛,打得房顶上像是下豆子似的,让人无法入睡。
杜文浩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柯尧来,这个时候她是不是也睡不着呢?杜文浩坐起身来,窗外的雨声很大,根本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这时睡在一旁的李浦说道:“怎么了,杜大人,睡不着吗?”
“嗯,有些担心柯尧那个小丫头,她胆子小。”杜文浩说着又躺下了。
“呵呵,您就别担心了,我见她蛇都敢抓,不就是下个雨打个雷吗,应该没有问题,再说还有两位夫人陪着,别担心,睡吧。”
杜文浩嗯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听见了李浦香甜的鼾声,不知不觉杜文浩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夜雨之后,空气格外清新。
一大早,成老汉就来找杜文浩,说是恰逢小镇赶集,又说清江有一种饼子很好吃,上面抹上厚厚的一层芝麻,然后放在一个平坦的铁锅里在上面浇上一点清油,盖上盖子文火烘烤,出来后外脆里酥十分好吃。庞雨琴她们都嚷着要一起去集镇上逛逛。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柯尧从屋里出来,杜文浩瞧见她,不觉又吃惊又好笑,只见她眼圈黑黑的,像个熊猫似的,头发随意地扎了两个小辫儿,还一个劲儿捂着小嘴打着哈欠。
怜儿偷笑道:“昨天晚上柯尧可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点着油灯在看书。”
杜文浩:“柯尧,要不你就别去了,就在家里睡个回笼觉,你看你的眼睛。”
柯尧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摇着头:“不,我不要在屋子里呆着,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我听见刚才说了,有什么好吃的饼子,我也要去吃。”
庞雨琴:“想去就一起去吧,反正在家里呆着你也未必睡得着。”
大家一起出了门,经过院子门口,成老汉往院子里瞄了一眼,然后快走几步,杜文浩上前小声问道:“你陪着我们去,你那凶巴巴的儿媳不会说什么吧?”
成老汉:“今天的活儿我提前就做完了,儿子和孙子都下地干活了,我留在家里她也会唠叨,还不如出去走走。”
几个人从山边的一条小路往西边一路慢行,因为头一天下了一场大雨,路有些滑,平日里几个女人都是没有走过这样的路的,所以格外小心,唯恐摔倒。
道路两边开满了各色的野花,三两只毛色鲜艳的小鸟在他们中间过着,也不俱人,雪霏儿掏出一些葵花籽放在手心上,它们却不敢上前啄食,扔在地上它们等人走远了,这才放心地吃了起来。
柯尧一直远远地跟着,低着头小心地走着路,也不说话,象在思考什么问题,走到河边,有几个妇人在洗衣服,见到成老汉纷纷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还不时新奇地看着杜文浩他们,窃窃私语着什么。
太阳躲在云层里,所以不会觉得炎热,大家一路和成老汉说着话,翻过一座小的山坡,远远望去,就看见清江镇了。
成老汉让大家在一棵老槐树下歇歇脚,杜文浩走到成老汉的身边问道:“给儿媳妇说了吗?”
“说了,她给了药钱了,今天就顺便抓药回去。”
杜文浩点点头,侧脸对柯尧低声道:“听到了吗?他儿媳妇凶是凶,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的,倒也不是真的对老人不好。”
“哼!不见得!”柯尧吸了吸鼻子。
下了山,就看见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人人都背着竹子编制成的背篓,这里原本不算富足,因为地势的问题,老百姓大多靠天吃饭,遇到一个好的年份,填饱肚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说是集市,其实也就一条一眼望得到头的小街,路边或蹲或站,又不是近左的乡民挑了山货瓜果蔬菜来卖,换点油盐酱醋的钱。商铺也就几家,门面也很小,卖的都是一些从外面批发回来的一些日常用品,集市虽然不大,但人却很多。
林青黛她们买了一些农民自己种得青菜水果,都很新鲜,而且十分便宜,不到一会儿几个人的手上都提了东西。成老汉却不急着去药铺抓药。杜文浩有些奇怪,看见小镇上就一家药铺,便带着成老汉进去了,柯尧跟着进了药铺。
药铺掌柜看来认识成老汉,一见他们进门马上笑脸相迎,两个人问候了几句,杜文浩说明了来意,然后让成老汉将方子交给掌柜。
成老汉有些为难,半天才说道:“其实……其实我真的没有什么毛病,我看还是……还是算了。”
掌柜:“成老汉,你这就不对了,有病就要吃药,你那几个儿子那么能干都可以赚钱回家,你不要那么小气,赶紧把方子拿出来我给你抓药。”
成老汉:“这个我是晓得的,只是……”
杜文浩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低声道:“不会是你儿媳妇没有给你药钱吧?”
成老汉迟疑片刻,低着脑袋点了点头。
柯尧瞧了杜文浩一眼,对老汉道:“你儿媳妇真是个该死的母夜叉!回去非找她算账不可!”
“不不!家里真的穷,实在拿不出钱来,倒也不是她不给。”
“她这么对你,你还替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