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话便知道,说这话的,肯定就是当今皇上宋神宗了。这声音和一般男人也没什么不同的,难道这就是君临天下的万岁爷?
接着传来三个稚嫩的童音,带着哭腔:“母亲!母亲!”
这应该是德妃的三个孩子,上次省亲也没带着,这次听声音话语,便知道是他们了,说话声奶声奶气的,也就几岁的孩子。
接着是宁公公的声音:“万岁,德妃已经睡着了!”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皇上的声音怒道:“睡着了会叫不醒?滚!郑爱卿,你们过来给德妃诊治!”
“是!万岁。”听声音竟然就是太医院的院使郑谷。皇上是带着太医院的太医来的,那就是说,皇上已经知道德妃病情危殆,他都已经数年没来德妃的圣瑞宫了,是谁告诉他的呢?
过了片刻,郑谷战战兢兢道:“启禀万岁,娘娘是风邪致瘀,阻蔽清窍,以致昏愦了。”
“还不赶紧抢救!”
“是是!”
又过得片刻,便听一声轻叹,传来德妃的声音:“文浩……”
杜文浩脑袋嗡的一声,德妃要是叫杜大人,或者杜太医,都很正常,偏偏昏聩之中直接叫了自己的名字,而且只叫了名,显得很亲昵,傻子都知道关系不一般,皇上不知道两人结拜姐弟的事情,如果醋坛子打翻了要坏事。
好在德妃的声音比较微弱,皇上没听清,问道:“爱妃说的啥?”
郑谷是听清了,他此刻已经吓得头懵了,古代皇上的亲人病死,一怒之下,斩杀御医泄愤,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现在娘娘气息奄奄,万岁一怒之下,拿自己开刀陪葬,那可就冤枉了,他刚才已经听清德妃的话,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这时候引开皇上的注意力是最关键的。急声道:“万岁,娘娘好像叫的是太医院院判杜文浩杜大人。”
“杜文浩?就是太皇太后保荐让他后宫侍医的那个?”
“正是。”
“对了,他人呢?不是说他挺厉害的吗?德妃回家省亲,朕不是让他随同侍医吗?怎么德妃病成这样,他却跑哪去了?”
“嗯,杜大人上午会诊后,说是进宫给德妃娘娘复诊,可能完了回去了。走岔了没遇到。”
“饭桶!都是一帮饭桶!庸医!治不好爱妃的病,朕拿你们试问!”
便听到咕咚咚一通跪倒的声音,齐呼饶命。看样子皇上这次来,带了不少太医。有大家伙顶着,杜文浩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刚才皇上也没听清那句含糊的话,这还好办一些。
这时,隐隐听到德妃的孱弱的声音传来:“万岁爷……!”
皇上惊喜交加,柔声道:“柳儿!你醒了吗?感觉好些吗?若不是煦儿找朕哭诉,朕还不知你病得如此之重!唉,朕对不起你,这么些年,都是变法的事给耽误了,让朕无暇顾及后宫,早该来看看你了。你……,你不会怪朕吧?”
“呜呜呜……”德妃喜极而泣,紧紧搂着神宗的胳膊:“万岁爷……,柳儿……,柳儿怎么会怪罪您呢……,呜呜呜……,万岁心里还记挂着柳儿,柳儿就算即刻死了,也甘心了……”
万岁爷赶紧捂住德妃的嘴,道:“朕不让你死!你就要给朕撑下去,你还要给朕踢毽子,荡秋千呢。你们这帮没用的家伙,赶紧救朕爱妃啊!”
咚咚咚,磕头声不绝,并无人敢应答。
又传来德妃咳嗽声:“皇上,且熄雷霆之怒,柳儿今儿个能见到皇上,能躺在皇上怀里,死……也心甘了!”
“别胡说,放心吧,朕在你身边,没事的啊……”
就在这时,传来三个小孩的声音,两男一女:“父皇,母亲病危,孩儿恳请父皇找名医给母亲治病!”
就听宋神宗长叹一声,缓缓道:“你们谁能把朕的爱妃治好?”显然是在跟那帮子太医说话。
只听见咚咚磕头的声音,显然是那一众太医匍匐在地,不停磕头,还是没一个人敢答应半句。
“爱妃……!爱妃……!”
紧接着传来宋神宗急切的呼唤,却没有德妃的回应,很显然,德妃已经再次昏迷过去了。
又听宋神宗厉声道:“尔等到底能救朕爱妃性命否?”
咚咚磕头声大盛,夹杂着低低的哀求之声和牙齿嘎嘣撞击的声音,显然已经怕到了极点。
宋神宗伤心欲绝,话语哽咽了:“爱妃!爱妃你醒醒啊!杜文浩!杜文浩去哪里去了?快!去把他给朕找来!快!”
外面传来吵杂答应之声,脚步匆匆走了。
人就是这样,得到的时候不知道珍惜,而当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可贵。宋神宗虽然贵为皇帝,但也不真是什么天之子,也是凡人,在感情面前也摆不脱这个魔咒。他这些年独独宠爱陈美人,把其他嫔妃都忘到了九霄云外,突然听说昔日恩爱缠绵的朱德妃病重垂危,命悬一线,尤其是孩子把这个消息告诉的他,让他突然良心发现,想起了以往的情缘,毅然抛下国事,急匆匆赶来探视,眼见德妃危殆,不禁伤感,情急之下,急令派人去找杜文浩。
衣柜里杜文浩听见了,一颗心怦怦乱跳,不知道该径直跨步出去领罪,还是躲在宫女衣柜里暂时苟且偷安。
这时,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父皇,娘她怎么了呀?她咋不理拟儿呢?怎么不起来陪拟儿玩呀?”
宋神宗带着哭腔道:“你娘……,她……,她病了……”
奶声奶气的那孩子又道:“拟儿知道娘亲病了,娘亲出宫之前,拟儿就听见娘亲夜里咳嗽,身子像着火一样,还是头疼的很,拟儿帮着娘亲用凉帕子敷额头了哩!”
宋神宗哽咽道:“拟儿真乖,知道痛惜娘亲了,那你咋不叫太医来给娘亲看病呢?”
“娘亲说不用,说第二天要出宫,有个神医叔叔要跟着一起去,好象叫杜大人,让他看就行了,不过第二天早上,娘亲就不发烧了。”
杜文浩全身一震,犹如醍醐灌顶,天空中响了一个炸雷,惊喜交加,心里已经通体透亮,孩子这几句话,让他对德妃为何屡治无效的所有疑惑,瞬间全都想明白了!
杜文浩真想哈哈大笑,抬手推开衣柜,迈步走出,撩起门帘,径直走到屋里。
他一眼看见德妃床前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金色黄袍,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孩,想必就是当今皇上宋神宗!
杜文浩撩衣袍跪倒磕头:“微臣杜文浩,拜见万岁,恭祝吾皇万寿无疆!”
宋神宗吃了一惊:“你是……杜文浩?你从哪里跑出来的?”
“微臣一直在给德妃娘娘诊病,万岁突然驾到,微臣未蒙圣上召见,陡然之下,慌了手脚,生怕冲撞了圣驾,所以躲进了宫女的寝室里。适才听见万岁下旨召见微臣,微臣才敢斗胆出来。”
“你来得正好,德妃昏迷了,你立即施救!一定要把德妃救活!”
“微臣领旨!”
杜文浩磕了个头,起身打开出诊箱,取出一根金针,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脱下德妃娘娘的绣花鞋和袜子,卷起裤管,将金针轻灵地刺入德妃娘娘小腿正面的足三里、丰隆穴,脚面的足临泣穴和面部人中穴。
运针捻转,片刻,德妃嘤咛一声,苏醒了过来,朦胧睁开双眼,瞧见杜文浩,露出欣喜的神情:“杜……,杜大人,谢谢你!”
“娘娘先别说话!微臣已经找到治疗娘娘病症的办法了,相信这一次娘娘很快便会转危为安的。”
德妃喜道:“有劳了……”
杜文浩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一个方子,递给随行的主管禁中用药的御药院内侍,让他们立即照方抓药给德妃娘娘煎服。
按照定制,皇后和妃子的药方都必须经过太医院商议,现在这方子是杜文浩一个人开的,没经过这个程序,所以那内侍拿着方子望向宋神宗。
宋神宗知道这程序,不过杜文浩金针度穴,很快将德妃救醒,加之他也听说杜文浩治好了皇太后和皇后多年陈疾,对杜文浩医术有了几分信心,刚才郑谷等人束手无策,连方子都不敢下,杜文浩却毫不迟疑下了方,并称找到了治疗德妃怪病的办法,情急之下只想早点治好德妃,也顾不得这规矩了,一挥手,道:“杜爱卿是太皇太后保荐之人,朕已下旨杜爱卿后宫侍医,可以便宜行事,以后他下的方子,不必经太医院商议了,立即拣药煎服吧。”
皇上对杜文浩的医术如此信任,这让郑谷等人又是震惊又是羡慕,甚至还有几分妒忌。
御药院内侍答应了,拿着方子急匆匆跑了出去。
宋神宗在床头坐下,轻轻抓住德妃的手拍了拍:“爱妃,杜爱卿已经下方给你开药,很快煎好送来,服下便能康复了。”回头瞧向杜文浩,沉声道:“杜爱卿,是这话吧?”
“是,”杜文浩很肯定地躬身答道,“微臣这方,头煎药服后,娘娘会通体汗出津润,胃口大开的。晚上再服一剂,便会热退神清,周身轻快。那时微臣再随证增减药方。”
“很好!现在朕要和爱妃说说话,你们都退到外面候着吧。”
“臣遵旨!”一众太医都答应了,灰头灰脸跟着杜文浩退出德妃寝宫,来到廊下,这才擦掉额头冷汗,暗叫侥幸。
郑谷低声对杜文浩道:“杜大人,你这次是如何下方的?”
没等杜文浩回答,旁边的太医院院判付鹤便低声道:“郑大人,皇上刚才已经恩准杜大人后宫侍医下方不必经太医院会诊,还是不要多问为宜。再则说了,杜大人医术如神,这次独自下方,更应神效,定当药到病除的!”
杜文浩听他话里话外拿话来套自己,生怕用方错了,扯上他们的干系,所以把责任先推个干净,不禁有些好笑,淡淡道:“付大人说得没错,这次用方是我一个人下的,出什么问题我一人承担就是,所以这用方不说也罢。”
付鹤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扭过脸去瞧着廊下花草,再不多言。
郑谷瞧了瞧杜文浩,又看了看付鹤,轻叹了口气,背着手连连摇头。
皇上在屋里跟德妃说贴己话,他们在门外廊下,自然不敢说话喧哗,所以都闭嘴不语,等着御药院送药来。
过了好一会,御药院几个内侍终于大汗淋漓捧着药罐赶来了,送进了德妃寝宫,专门负责尝药的医官亲自尝过之后,确认无毒,这才送给德妃服用。
这期间,德妃神志倒也不错,宋神宗为了让她保持清醒,一直和她卿卿我我说着往事。皇上很是感怀,而德妃更是依偎在皇上的怀里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汤药送来尝过之后,端了过来,皇上亲自给德妃喂服。
德妃和着喜悦的泪花把一碗汤药喝了下去,斜靠在床头,和宋神宗说着悄悄话。
过不多时,果然如杜文浩所说,德妃全身香汗淋漓,宋神宗拿来毛巾,替她擦拭汗。
又过得一个时辰,德妃竟然叫饿了。
宋神宗大喜,立即吩咐御膳房精心烹制了一大碗肉末燕窝稀粥送来,德妃竟然唏哩哗啦吃了个干净。休息了一会,竟然提出要下地走走。
宋神宗更是惊喜交加,亲自搀扶着德妃慢慢在屋里走了一圈。德妃欣喜地对宋神宗说道:“万岁,臣妾感觉精神好多了,杜大人这药还真管用!”
眼见已经卧床不起的爱妃服药之后,竟然能下床行走,宋神宗龙颜大悦,搀扶德妃在圆桌旁凳子上坐下,吩咐将杜文浩等人传进来。
众太医跪倒叩见。
宋神宗微笑道:“杜爱卿快快请起,给杜爱卿看座!”
包括太医院院使郑谷在内的所有太医都还跪在地上,宋神宗只让杜文浩起来,还赐座,可谓无上荣光。杜文浩谢过之后,歪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