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儿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被人辱骂那是常有的事情,若是旁人讥笑,媚儿不反唇相讥,也会不当一回事,可偏偏是杜文浩的干妹子和徒孙,这似乎代表着杜文浩的某种态度,媚儿只感到心头一阵的酸楚,眼泪滚滚而下,袍袖一甩,起身踉踉跄跄往外就走。
庞雨琴急忙抢步上前道:“姑娘请等等!”回过头对阎妙手怒目而视:“你这说的什么话?这种话要说你去青楼里说去!媚儿姑娘来求医就是病人,你师父没教导过你医者父母心吗?”
阎妙手吓了一跳,折扇一收,深深一礼道:“祖师娘,徒孙知错了!”
庞雨琴哼了一声,回头对媚儿道:“姑娘,真对不起,他们说话没轻没重的,您别介意。”
“谢谢嫂子!”媚儿含泪道,瞧了雪霏儿一眼,暗自银牙一咬,重新坐回凳子上,“姐姐失态了,还是请妹子接着看吧。”
雪霏儿见媚儿这样,也觉有些没劲,便收敛了嘲弄,轻咳两声。问到:“你觉得哪里不好?”
“心跳得厉害,心慌,时常呼吸喘不过气来,手脚没力气,还经常感到发麻,尤其是左上臂。”
“发烧咳嗽不?”
“不。”
对付伤风咳嗽雪霏儿还有些经验,可媚儿全无外感伤寒表证的迹象,连辨证都找不准,自然不知该如何下方了。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不行,歪着脑袋想了想,一点头绪都没有,转头看了看庞雨琴,见她也是一脸茫然。只好漫无目的问到:“以前呢?你以前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这半年来,两侧手指经常感觉发凉,怕冷,手脚老出汗。经常感到头昏眼花,头还隐隐作痛。”
头痛?雪霏儿终于抓到了一个自己能应付的病症:“头痛嘛,这好办!川芎治头痛,千秋散专治头痛不可忍!行了,我给你开方下药啊。”
“可是,妹子,你还没给我诊脉呢?”
“诊脉?对对,诊脉!”雪霏儿有些不好意思,仿佛忘了写作业的孩子被私塾先生抓住了似的,却兀自嘴硬:“诊什么脉啊!你不把手放上来,我怎么诊脉嘛?”
媚儿赶紧捋起衣袖,把一条右臂放在了脉枕上。
雪霏儿抓住她的手一拧:“放好了!你这样撇着叫我怎么切脉嘛!”
雪霏儿虽然是三脚猫的功夫,但毕竟练过,这一拧用劲大了些,痛得媚儿哎哟一声。
“怎么?弄痛你了?你可真娇气!告诉你,我哥只喜欢我嫂子这样外柔内刚的女孩,不喜欢娇滴滴跟棉花一样的女子,更何况你还是个出身青……咳咳,不说闲话了,诊脉!”
凤目微合,摇头晃脑把三指放在媚儿手腕上,片刻,忽然咦了一声:“哎呀不得了,你脉沉细弱无力!果真是危症,这次可没骗你!换条手臂看看。”
媚儿忙把左臂放在脉枕上,轻轻捋起衣袖。
雪霏儿三指一搭,这一次反应更大,差点跳了起来:“啊!不对吧?怎么摸不到脉啊?”
媚儿以为她又在说笑嘲弄自己,也搭腔,可庞雨琴却看出了雪霏儿这次不像是在胡闹,低声问:“怎么了?”
“她没脉!”
“没脉?人怎么可能没脉呢!”
“是真的,不信你自己摸摸看!”
庞雨琴狐疑地伸手搭在媚儿左手腕上,片刻,也是脸上变色:“真的没脉!究竟怎么回事!”
一旁正给病人诊病的憨头听她们说的这话,也有些好奇,走了过来:“不会吧,我来看看。”
片刻,两人也是满脸惊讶:“真的没脉!”又换了一只手察看,果然脉象沉细无力之极。
这世界上还有人没脉吗?
媚儿这下也紧张起来了,自己用右手给左手腕把脉,顿时,脸色也变了,果然丝毫摸不到脉!不是脉细,而是根本就没有脉!
媚儿颤声道:“怎么会这样……?”舒蝶和梦寒两人也慌了,她们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怪病。
庞雨琴道:“姑娘别着急,病再怪,我相公也能帮你治好的。”
媚儿点点头:“那我现在怎么办?”
“等我相公回来吧,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憨头沉吟片刻,对媚儿沉声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拿过媚儿的手仔细查看,发现她的左前臂自肘关节以下,皮肤苍白,指甲有不显眼的散在血泡!
阎妙手和憨头互视了一眼,阎妙手道:“师弟,你博闻强记,想想看,典籍中可有此等无脉的记载?”
憨头学医主要靠背,脑袋立即转动起来,很快便找到了答案:“《素问.调经论》有云:‘寒独留则血凝泣,凝则脉不通。’”
阎妙手皱眉道:“这么说来,是寒凝滞脉?”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素问》上是这么说的。”
雪霏儿好奇地问憨头道:“什么是寒凝滞脉啊?”
憨头沉吟片刻,道:“就是寒湿之气侵体,凝滞血脉以成痹证。”
媚儿急道:“憨大夫,这病好治吗?”
憨头道:“《黄帝内经》云:‘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其风气胜者为行痹,寒气胜者为痛痹,湿气胜者为着痹也。’今虽已春分,但寒露仍重,这些日子姑娘想必过于劳碌,致使寒湿乘虚潜入,流注经络、关节,气血运行不畅所致麻痹,由于气血凝滞,经络不通,致使脉象不显,所以才摸不到脉。只要用药祛风、散寒、除湿,应该可以治好。”
阎妙手摇头道:“尽管都是痹证,但无脉之痹证与一般的手脚寒湿痹证不一样,没这么简单的,不能用一般的痹证来论治。手脚痹证乃经络关节闭塞,而媚儿姑娘是脉的闭塞!两者完全不同的!”
阎妙手这么一说,憨头也觉不对了,挠挠头:“那师兄,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没脉呢?”
“我只知道心主血脉,气是血之帅,血是气之母,气滞血滞,既然气血不畅,必与心有关,所以无脉跟关节经络痹证不是一回事,肯定比那要严重得多!但其中缘由,如何医治,我也说不上来,只有请教师父或者师祖了。”
舒蝶急道:“可到了现在,杜先生也没回来啊。”
正说着话,门口来了一辆马车,詹管家从车上跳下来,急步跑了进来,对庞雨琴拱手道:“夫人,杜先生和我家老爷,还有钱大人、太医局的提举大人,局判大人以及教授博士在聚宴,说中午不能回来了,让小的过来给您说一声。”
媚儿一听大失所望。
梦寒道:“要不,咱们先回去吧,等杜先生回来了再来。”
三人告辞出来,上了小轿,一路往回走。
媚儿坐在轿子里,感到自己一条手臂越来越麻,而且开始隐隐作痛,心口更加慌乱,呼吸也急促起来。想起钱神医的两位徒弟都不知道自己得的这是什么病,肯定病得很怪,病得不轻,现在又见不到杜文浩,她心中空荡荡的。
媚儿撩起轿帘往外瞧着,想散散心,一眼瞧见前面路边一个铃医摊,摊后坐着一个枯瘦老者,满脸皱纹,胡须已经花白,手持一本医书,眼睛却迷迷蒙蒙微合着似乎在打盹。摊前挂了一个布帘,上写两行字——“祖传秘方,专治疑难杂症”。
媚儿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所谓偏方治大病,铃医也不全是蒙骗之徒,杜先生当初就是一个铃医,说不定这路边的铃医也有杜先生一样的本事,知道如何治好自己这无脉怪病。
媚儿忙叫停轿,下了轿子,走到那铃医摊前。
那铃医枯坐良久,无人就医问诊,正昏昏欲睡,忽见一年轻貌美女子过来,手捂心口,满面愁容,便知是来问医的了,而且可能与心口痛有关,忙起身陪笑道:“姑娘,看病啊?”
“嗯……”媚儿点点头。
铃医上下打量了一下媚儿,沉声道:“姑娘,不是老朽吓唬你,你心口这病,可不轻啊!”
媚儿娇躯轻轻一颤:“先生如何知道我心口病重?”
“嘿嘿,老朽这双眼睛,但凡有病之人,过目便识!”铃医一副深沉状:“姑娘的病现在尚在其表,若由老朽诊治,尚有治好的可能,若在拖延,指日之内,便有性命之忧!——姑娘请坐!老朽给你把把脉。”
媚儿听了铃医这话,不由大惊失色,缓缓在摊前坐下。伸手放在脉枕上。
这时,舒蝶和梦寒两人发觉媚儿的轿子停下了,便也停住,下了轿走回来问道:“怎么了?”
“这位先生一眼看出我有病,我想让他给瞧瞧。”
“嗨!小妹你可真是病急乱投医,这种路边铃医如何能信?”
“杜先生当初也是铃医来着!”媚儿瞧这老者雪白的胡须,似乎心中多了几分依靠,“让他看看吧,且看他说得准不准,再说是否请他医治也不迟。”
二女轻叹一声,只好也在旁边长凳上坐下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