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淡本以为自己怎么说也是一个现代人,经历过的考试不知凡己。
从小学到大学,再到公务员考试,可以说是尸山血海一路杀出来的。什么样的独木桥不走过,什么样的刀山枪林没闯过。
就算到了古代,他也是经历过县试、府试两关的。应该说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可一等到被衙役搜查身体,一想到即将开始的考试,他的心脏还是不争气地一阵『乱』挑,口中干得快要冒出烟来,背心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院试对一个读书人实在太重要了,只要能够顺利考中秀才,就算是真正的士,有免除徭役免交赋税,见官不跪的特权,可以一跃挤身于特权阶级之中。
就因为院试实在太重要了,国家对这场考试也极重视,一般考生一见到考场里那些虎视眈眈满面凶光的衙役,先得被吓得腿软。
再看看那孙浩,在被衙役搜查时,一双手老实地放在腿侧,身体僵直得像一根木棍。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今日总算知道畏惧了,看他木讷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俯首待毙的囚徒。
孙淡见他吓成这个模样,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声来。他心中也是异常紧张,可在这个小兄弟面前却不肯『露』怯,若连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先怕了,还如何鼓舞士气?
孙淡伸出手去拍了拍孙浩的肩膀,笑了笑,感觉孙浩的身体抖个不停。
孙浩的声音有些发颤:“淡哥,我快扛不住了,实在不行……我还是不考了吧。”
孙淡说:“说什么傻话,进了考场,不到贡院开门,谁也出不去。再说,就这么放弃,别人会怎么看你,你又如何向你母亲,向家里人交代?”
孙浩不说话了,身体抖得更明显了。
“不许说话。”搜身的那个衙役低声喝道。
“这个给你。”孙浩将一个物件塞到孙淡手里。
“什么?”
“我妈为我求的平安符。”他那张胖脸因为熬夜瘦了一圈子:“从昨天晚上起,我妈就跪在佛像前念了一夜的经,直天亮才起来,说是有这东西可保佑我得中秀才。淡哥,我是中不了的,大不了以后捐个秀才,也就是出点钱而已……可你不同,你需要这个功名……”
孙淡喉咙里有酸酸的东西涌起,明朝虽然有捐功名这个说法,可价格昂贵。以如今的市价,加上正德皇帝正在江南用兵,手头缺钱,每个秀才名额价值两百石白米。折合成白银,约合四百两银子,这笔钱对孙家来说本不算什么。
可是,捐的功名遇到正经考试出来的秀才,本身就矮人家一截。日后若再想有好的发展,履历上也有了污点,会被人耻笑的。
孙浩是家中的长房长子,若他这么做,将来还如何管理家族,还如何立身做人?
孙淡没去接那个平安符,只郑重地看着孙浩:“浩哥儿,该准备的我们也都准备了,若你相信我,且大胆进去考。只要努力了,总归有个好的结果。”
“我相信你。”孙浩沙哑着声音说:“淡哥,我会努力的。”
“别磨蹭了,你们二人本就来得迟,快进考舍吧。”那个衙役更不耐烦,不住地翻看着二人提篮里的东西,将不必要的东西都拣出来扔到一边。为防止二人夹带,更将他们所带的食物切成花生大小。
天已经完全亮开,一轮红日从升上天空,将一座古老的贡院照得红彤彤金灿灿,亮得耀眼欲花。
这个院试一共来了大约两千个学童,每人都分得一个独立的小房间。
房间很小,也就能放一张桌,桌上有一盏油灯,墙角还杵着一个用来解手的木桶。
院试只考一场,写一篇八股文,然后写一首几十上百字的诗。对孙淡来说,这种考试也没什么难度,一篇文章,一个小时就能搞定。只不过,院试不能提前交卷,也就是说他要在考场里呆一整天。
还好今天天气不错,挺暖和的,否则还真要被冻出感冒来不可。
孙浩的房间正好在孙淡的对面,二人都能看到彼此面上的表情。只不过没办法交谈。
坐在桌后,孙淡看到孙浩还是在不停地发抖。
整个贡院虽然住进来两千多考生,可却寂静无声,可就在这一片寂静中,依稀能听到考生们粗重的喘息声,间或牙齿因为发颤的磕击声。
院试的重要『性』不容多说,难度比起县试和府试而言也要大上许多。县试和府试考的是学童对基础知识的掌握程度,多是死记硬背的功夫。可到了院试这一关,考试的标准就有些不好琢磨,很多时候靠的是考生个人的人品和运气。
而且,你还得面对海量的往届生的竞争。
很多老童生在院试这一关卡了十多年,甚至几十年,考得头发斑白都还没能过关。
就拿孙淡斜对面那个老童生来说吧,看他满面的皱纹和白如雪的头发,起码有六十岁。
由此可见要想考一个秀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至于捐个功名,四百两银子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拿出来的。
在考舍里坐不了半个小时,试卷终于发下来了。
孙淡虽然不怕考试,可还是有些紧张。
等他看了一眼考题,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今科的考题不出他的所料,正是《日知其所》。
这个题目他和孙浩已经准备了好几天,范文也都背熟,选得文章也是适合明朝人和王元正口味的美文。
“这一科院试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如何把这一整天的考试时间给消磨掉。”孙淡一想到要在这个囚笼一样的小房间里坐上一整天,头就有些发涨。
他也不急着动笔写,反先捏起一块被衙役扯得粉碎的烧饼准备吃早饭。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声狂笑。
抬头看去,只见孙浩浑身都在『乱』晃,趴在桌子上眼泪都下来了:“苍天保佑,我孙浩要做秀才了!”
孙淡不觉宛尔。
这个考题他已经实现漏给孙浩知道了,有帮他写了一篇中规中矩的范文让他背熟。
如果不是考官特意同他过不去,这科考试,孙浩想不中也难。
极大的快乐『潮』汐般涌来,这小子大概快承受不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