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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六章 苦闷的钱牧斋(求月票)

    

    

    人是一种奇的东西,钱谦益早年读书科举仕进之处,也想过治国平天下,做出一番事业来。毕竟,这是中国两千年以来所有读书人的志向。

    东林有一句格言说得好: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事事关心。

    儒家自西汉董仲舒成为朝廷显学以来,就变成一种积极入世的学问。

    年轻时候的钱谦益只想一展胸中的抱负,为这个国家做出贡献。可在官场之口大染缸里打滚了多年,往日的理想已经被世事人情磨平。至于理想,还是算了吧!至于功名利禄这种东西,却是年纪越大越是热中。

    眼见着往日东林故交,甚至后辈们都得到任命,重建的东南小朝廷的空缺越来越少,而自己依旧赋闲在家,老钱眼热之余,也渐渐沉没不住气了。

    作为东林党的领袖,如钱谦益这种翰林院侍读学士,其实适合他的位置并不多。真说起来,大约也只有六部尚书,左右侍郎和内阁阁臣。若是去其他部门,那就是降职使用,他钱牧斋可丢不起那个人。开玩笑,翰林学士何等尊贵,依明朝官场的潜规则,点翰林之后就是储相。

    如今,六部尚书和侍郎的人选已经确定,留给钱谦益的选择只有入阁一条路可走。

    为了集权,太祖高皇帝定鼎南京时,不设宰相。可朱元璋发现当靠自己一个人,根本处理不了那么多政务。于是,就设置内阁选拔干练官员入阁作为皇帝的秘书结构。后来,随着内阁的作用和权力越来越大,渐渐的内阁就成为一个中枢决策机构,内阁的阁臣也变成实际上的宰相。

    相比起六部尚书和左右侍郎,钱谦益要想入阁的的难度更大。

    钱谦益之后自己前一阵子弄出的福王七不可力已经彻底触怒了未来的皇帝,说不好自己这辈子就入仕无望了。

    一想到这里,老钱心中就郁闷欲死。

    尊贵了一辈子,如今却要以这种方式灰溜溜地归田园居,不甘心啊!

    这一日,钱谦益一大早起床就发现枕头边上留了一摊血

    。他大吃一惊,又伸出手指在鼻孔里掏出不少干涸的血沫子。心中顿时明白,自己这几天是急火攻心了。

    忙叫了一声:“夫人。”

    听到钱谦益的叫喊,柳如端着一口小碗轻巧地走进来,有淡淡的药香从碗里飘出;“老爷你这几日心火旺盛,妾身已经看到你枕边的血了。刚去熬了一碗凉茶进来,你赶紧用些。”

    钱谦益心中一暖:“夫人真是细心。”

    就接过碗喝了一口,感觉凉丝丝甜腻腻的,很受用:“这凉茶熬得不错,夫人你先别说,让为夫品品……恩,有通大海、甘草、夏枯草、金银花、菊花,对了,还有鸡蛋花。”

    柳如是微微一笑:“老爷你嘴真刁,连这都能吃出来。已是秋良,天干物燥,自然会虚火上升。国家的事情自然有留都诸君子在,有史宪之、高公和张总宪在,老爷你也无须担心太多。反正朝廷草创,正是用人之际,监国肯定不会忘记你的,否则,说不准真要冷了南归北官之心。所以,你还是安心调养好身子吧。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岁月不饶人。”

    “夫人这是嫌为夫年事已高,羡慕别人少年夫妻吗?”钱谦益平日间和柳如是说话很是随意,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柳如是唾了丈夫一口,笑道:“还东林前辈,士林楷模呢,越老越不正经了。”

    看到妻子那张娇好的面容,钱谦益心中却是一动。自当年他被温体任赶出北京之后,一直在常熟老家闲局,以待复起机会。

    北京城被李自成攻陷之后,钱谦益敏锐地觉察到这是自己出山的良机,就跑到了南京,游走于东林官员之间。

    立福立潞闹得留都一片混乱,柳如是也跑到了南京。

    按照明朝的制度,官员在任上是不能带家眷的,虽然钱谦益在籍不在职,可一旦新君登基,他肯定是要入朝视事的。因此,柳如事按道理应该留在常熟老家。可老钱前脚到南京,她没有征求丈夫的同意,后脚就跟了过来。

    老夫少妻,钱谦益对柳如事非常宠溺,也就由着她。

    他也知道妻子出身秦淮河,以前也不知道见识过多少达官贵人,对于富贵荣华一物只怕比自己更热心

    。这次她赶到南京,显然是出于对自己这次出山谋事的关心。

    以前,老钱并不怎么在柳如是面前谈起朝廷的事。主要是因为自己却是没干出什么值得夸耀的成果,而且,如今东林在与拥福派的斗争中输得一塌糊涂,实在有些丢人。再说,国家大事让一个女流之辈指手画脚,传出去他老钱家就要闹出牡鸡司晨的的笑话。

    柳如事何等聪惠,她又是一个不甘寂寞之辈。丈夫的心思如何瞒得过她,于是,就冷笑一声,不在过问。

    不过,妻凭夫贵。丈夫一直没有得到任命,她心中也是着急,正日在外头寻亲防友打探消息。

    钱谦益比妻子大三十岁,平日间有让着敬着她,也懒得管。

    今日他实在是心中抑郁,看到妻子,心中却突然有中想向她倾诉的欲望。(棉花糖  提供Txt免费下载)

    妻子的能量他是知道的,秦淮河出身的姑娘相识遍天下,以前所结识的都是京中的贵人。而且,当初同她一道在画舫上做清馆人的姐妹也不知道有多少嫁入豪门。

    或许,夫人知道的事情比老夫更多吧?

    喝完凉茶,钱谦益突然长叹一声:“夫人你这话说得却不对,什么有史宪之,高弘图还有张总宪在,老夫就无须担心了。特别是史宪之,当初心志不坚,若是一意要拥戴潞藩,而不弄出那个什么拥桂的方案,又如何能闹成这等太阿倒执的局面!如今,马瑶草把持朝政,为所欲为,我等又能如之奈何?”

    柳如是心中冷笑,丈夫以前可从来不在自己面前提起朝中之事,今日突然将话题扯到这上面,显然已是彷徨无计了,问计于妇人了,早你做什么去了?

    她在秦淮河出身的那群女子中地位最尊贵,嫁得最好,又自来是心高气傲的性子

    。当年嫁给钱谦益的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姐妹羡慕嫉妒恨。

    可如今丈夫迟迟不得朝廷任命,她也是急了。

    柳如是虽然已经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却故意笑道:“老爷你说马瑶草把持朝政,其实也是担心过度。马士英如今也不过是兵部尚书、副都御史,仍总督凤阳,他好象还没有入阁吧。朝廷草创,监国将来要想治理好这个国家,还得靠东林诸君子。如果不出意外,内阁依旧是以史宪之、高公为首的局面,乱不了。”

    “事情恰恰就出在内阁人选上,拥福派也想染指啊!”钱谦益又长叹一声:“前阵子,朝廷议公推内阁人选的时候就出了变故,被人一闹,竟让马士英入了阁,真叫人想不到啊!”

    柳如是:“什么变故。”

    “夫人且听我说下去。”钱谦益苦笑道:“当初百官公推内阁人选的时候本只定下三个名额,毕竟我朝只剩东南半壁江山,若是阁臣设置太多未免人浮于事。”

    说着话,他就将这场朝廷的风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明朝内阁刚起初的时候不过是一个皇帝顾问机关,一般都由六部尚书或者侍郎担任,并不是一个种官职,有点类似现代社会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顾委。

    阁臣的名额也没有一定之规,少的时候设三人,一个首辅,一个次辅,一个阁员。

    正常的时候则有六人,最多的时候达到八人之巨。

    如今的留都朝堂上全是东林党人,虽然他们被江北四镇的大军逼得不得不接受福王登基的事实,可内心中还是不甘的。还好,公推内阁辅臣一事可以由他们说了算,因为按故例在公推这种政事上,五府都督勋臣不入班行。也就是说,朝廷选拔内阁阁臣的时候,勋贵和武官没有资格上朝。

    于是,就东林官员就公推史可法为首辅、高弘图为次辅,姜曰广为阁员。

    姜曰广资历不足,能够入阁确实让人意外。按说,这个位置应该给张慎言的。不过老张这人的人品非常不错,道:“老夫老了

    !只愿安于总宪。”他这是在发扬风格,给年轻人让路,自然引得一片称颂。

    可问题就出在张慎言的高风亮节上面,如果正他入阁,加上史可法、高弘图这两个威望极高的君子,拥福派要想扳会这一局就难了。

    而姜曰广实在太年轻,以前的官职又低,勋贵们听到这事之后都闹了起来。尤其是最爱当大炮的南京水军提督刘孔诏,他当即就召集朝中的几个大人物集议,说:“凭什么姜曰广这个名不见经传之人能够入阁,他能入阁,我也能入阁。”

    此言一出,众皆大哗。

    史可法道:“本朝素无勋臣入阁之例。”

    刘孔昭不服气,勃然道:“即我不可,马瑶草有何不可!不行,内阁还得增加人手,得把马瑶草也加进去。”语中颇有威胁之意。

    他这一句话说到了要害,是啊,你们这些人都是咱们的手下败将了,还牛个屁,合辙咱们忙了半天,最后叫你们来捞了便宜。你们想找麻烦,好,咱们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被他一通威胁,众东林大臣默然。马士英作为原来的地方高级官员,不过系以定策骤升兵部尚书,资历尚浅,本是没有资格入阁的。但他手握重兵,挟诸镇而左右朝政,大家对他不得不有所顾忌。真矛盾激化,江北四镇大军一入留都,在座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能奈何?

    最后,没有办法,东林只能妥协了,又补了马士英入阁。既然内阁扩编,东林又让王铎入了内阁,希图在内阁上占绝对的人数优势。

    如今内阁的情形是史可法为首辅,马士英出任次辅一职,高弘图、王铎、姜曰广为阁员,大明朝的新内阁架子总算是搭起来了。

    当然,拥福派为了推马士英入阁,也不是没有牺牲的。真说起朝堂之争,他们的斗争经验比起东林而言还差一个等级。东林在勉强同意让马士英入阁的同时还附件了一个条件----让张慎言出任吏部尚书,将官员的任免权拿了过去。

    拥福派为了能够在未来的内阁中占有一席之地,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政治说到底除了是斗争的艺术,必要的时候还需妥协。

    问题是,公推内阁闹出偌大风波,却没有他钱谦益什么事

    。

    在此之前,老钱也四下活动,可最后,却没有一人在朝堂上提起他的名字,这怎不叫钱谦益心急如焚。

    ……

    听丈夫在自己面前将此事说得详细,又很坦诚起暴露出他急想重归政治核心的意愿,柳如是先前对他还颇有不快,怪他凡事都不肯说给自己听。现在,却已经完全谅解了他,又开始为丈夫的前程担心起来。

    柳如是其实也是一个虚荣女子,平日间,也和姐妹们多有攀比,钱谦益郁郁不得志,她比自家老爷更操心。

    想了想,柳如是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得安慰丈夫;“老爷也不用太担心,北京陷落之后,那么多官员南归,朝廷总不可能不管不顾吧,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安排。福藩监国,正要稳定人心,别说老爷你是在籍官员,即便是从前牵涉进逆案的剥了籍的,大约也是会给恩旨的。”

    “夫人你说的事其实也指望不上了。”钱谦益苦涩地说:“内阁人选既定,朝廷自然会议论起废一事。毕竟,这么多南下官员需要安置。毕竟都是东林一脉,自然要都看顾到了。可人实在太多,各部院都是人满为患,挤得厉害。说难听点,一张公案后坐上三四个大人也是常事。皇城之中,正四品以上官比小吏还多。一个书办服侍四五个大爷都忙不过来了。”

    柳如是咯咯一笑:“老爷,妾身倒是听过一个民谣:长官多如羊,小吏贱似狗,东南财富尽入马士英手。想必说得就是这事。”

    “谁说不是呢,可恼这么多人都有安置,偏偏没有人想起老夫。”钱谦益满面失落:“怪都怪老夫当初见人就说七不可立,触怒了监国。东林用老夫是说得好好的,现在却怕得罪未来的天子,故意看不到某了。当真是人情凉薄啊!”

    说到这里,他气恼地在桌上拍了一巴掌:“东林都是一群势力之辈,老夫被他们骗得狠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报仇?老爷又能怎么报复,难不成还转透马瑶草门下,没得低了身段,惹人笑话?”柳如是忍不住又开始挖苦起丈夫来。

    “你……夫人又何必说这种话,为夫我如今已是心乱如麻,你就别埋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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