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先后登上沙舟, 没有急着去房间里休息,而是站在船舱外, 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红衣童子准备驱鹰。
这两个童子长相皆是精致可人, 穿着大红色的衣衫, 映着那玉雪可爱的面容,瞧着本该十分养眼才是, 可惜因神识受制, 只依靠宋青书下达的简单指令行事,两个童子面上神情看着便让人感觉十分僵硬,眼神也空洞洞毫无光彩, 在夜色下一人提着一装满大条鲜肉的木桶走上甲板, 一条一条机械式地重复将肉条喂食给秃鹰的举动, 便显得诡异非常, 直叫人忍不住沁了一身的冷汗。
宋青书和叶孤城却没有这样的烦恼。
两人悠然倚着船舷,看着那两名红衣童子喂饱了秃鹰,分别从腰间解下一根长鞭。
接着啪啪两声清脆的鞭响,随着那长鞭被童子们凌空轻抖, 鹰群仿佛得到了什么指示一般,立刻呼啦啦冲天而起, 带动着一条条绑在船身上的银链, 如同银色的潮水一般,载着这艘沙舟在黄沙之上飞速滑行起来。
宋青书侧首看向身后。
原本还能隐约看见月色下反射出粼粼波光的小小湖泊和成片的绿茵组成的沙漠绿洲, 随着沙舟的渐行渐远, 几乎眨眼间就消失在视线之外。
而放眼望去, 茫茫沙漠在清幽的月色下,更显得一派荒芜苍凉。
沙舟在平滑的沙地上前行得很快。
但是却并不令人感觉颠簸。
宋青书和叶孤城谁都没有出声。
两人静静站在甲板上,看着两个红衣童子不时甩动长鞭,调整秃鹰们带领沙舟前行的方向——也不知道在这前前后后景色几乎完全一样的大漠之中,他们是如何辨别方位的。
正沉默间,从船舱里忽然依次走出了一队同样身着大红衣裙的少女,为首的一个手中捧着一叠银纱,走到近前纤手一挥,那柔软的纱巾便向船舷上不同几处飞落下去,最终竟搭出了一顶足够容纳三五人自在在其中舒展身体随意坐卧的银纱“帐篷”。
为首的少女俯身下去,将“帐篷”四角上镶嵌的钩扣与甲板上几处不起眼的凸起一一相连。
如此,一顶既遮挡风沙,又无碍赏景的帐篷,便算搭好了。
此时跟在她身后的其他少女们方才走上来,将手中的东西一一摆放进那顶银沙帐篷。
宋青书看得清楚,那少女们先是在甲板上铺了一层柔软的皮毛垫子,又在上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软枕,软枕中间空出位置安置了两张矮几,矮几上又摆满各色水果、精致菜肴和美酒酒杯。
做完一切,少女们齐齐俯身,向宋青书和叶孤城行了一礼,随后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又退回了船舱里去。
宋青书:…………
这绝不是我吩咐她们做的!
叶孤城见他一脸茫然又愕然的样子微微好笑,也不出声,在一旁沉默着看够了,方才微带笑意开口:
“青书可是示意她们一切如常?”
宋青书茫然点头。
他本也不是修炼邪法的魔头,当然不会随心所欲去控制舟上众人的心神。
最多不过下个去往沙漠与宋国边界的指令,其他只要不是肆意为恶,便一切任由众人——也就是说,原本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哪里想到这些人依原本的习惯行事,竟会是这么……怪异。
“其实也算不得多怪异。”叶孤城道,“观那白衣女子行事,青书还不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宋青书想想,也是。
若是那白衣女子,倒的确能调丨教出这样一群训练有素的属下,即使在这艘孤零零独自在沙海中航行的小小沙舟之上,也能随时为她提供种种便利而奢侈的服侍和享受。
“可惜如今都便宜了我们。”
宋青书不带任何嘲讽意味,只是单纯的叙述。
说着,他抬手掀起纱帐,“阿城,请?”
叶孤城微微一怔。
转眼迎上宋青书含笑的双眼,面上的怔色又很快褪去,换上淡淡的笑意。
“青书,请。”
***
宋青书和叶孤城干脆坐在纱帐里对月畅饮起来。
石观音带上沙舟的美食美酒滋味自然是极佳的。
明亮的月光下,沙舟如御风而行,飞快滑过平缓的沙面。
两边的景物因一成不变而显不出飞速后退的模样。
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有些刺骨的沙漠夜晚的寒风,对此时的宋青书和叶孤城来说,却只能算是拂面微风,只能偶尔撩动两人的发梢衣角,除此之外并带不来什么冰凉入骨之感。
宋青书不爱饮酒。
唯有矮几上摆放的几样用大漠特有的手法烹饪出的美食能稍微引起他的兴趣。
而叶孤城虽能畅饮,但对酒水也没有如许多江湖客一样的独到钟爱,见宋青书无意多喝,便也慢下了斟酒的动作,只坐在一旁陪他随意吃些东西。
对他来说,这是很新奇的体验——他难得能这样安静下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懒懒倚在软垫之中,虽仪态依旧从容优雅,但却从骨子里透出种闲适悠然的意味……
宋青书也不刻意与他搭话。
依他来看,叶孤城如今这般表现,远要比两人初见时更契合修真者应有的心态。
于是,原本还有一句没一句随意闲聊着的两人,慢慢地,都不再说话了。
宋青书偶尔夹些吃食送进嘴里,半躺在软垫里悠哉游哉仰望头顶浩淼的星空。
叶孤城则沉默坐在他身旁,神情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间或嘴角会不自觉地微微翘起,看来心情很不错的模样。
许久以后。
红衣少女们小心翼翼探出船舱。
甲板上一片寂静,薄薄的银色纱帐里,传来绵长而规律的呼吸声。
少女们小心走到帐边,却见银纱帐内,那名相貌清俊的白衣青年,竟枕着另一名冷峻男子的肩,熟熟睡着了。
而那冷峻男子虽半倚在软枕之间,瞧着似乎是在闭眼假寐,然而细看之下,却会发现,他分明也跟那青年一样,好眠正酣。
少女们虽心神受制,却到底不是完全痴傻,见状彼此对视一眼,即便是那领头的姑娘,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许久之后,终究没有胆量取出船舱里的锦被为两人披上的少女们蹑手蹑脚又溜回了船舱。
甲板上再次恢复了彻底的宁静。
——夜色正到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