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夫人算是被自己逼入了两难境地,二公子她想不遗余力去保全,亲闺女她也想护得下半辈子的平平安安,怎么办?想来想去,她终是想通了一点,现在能够跟宫里,跟皇上说得上一句半句话的人,除了冰凝又能有谁呢?年老爷十几年前就致休回府了,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到大公子一直在外省做个不大不跟皇上直接说不上话的官儿,能够在皇上面前替二公子美言几句的不就只剩下冰凝了?见死不救也不是冰凝的本意吧。
想到这里,年夫人终于下定决心向冰凝开了口。
“凝儿,娘亲借一步与你说个话。”
冰凝见状自然是满口答应,于是待众女眷退下之后,母女二人转到里间屋,将所有的奴才屏退,不管是宫里的还是年府的,哪怕是月影也一并留在外间屋。见年夫人如此小心谨慎,冰凝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令自己的娘亲谨慎到如此程度。
“娘亲,现在没有人了,就您和女儿,有什么事情就尽管说吧。”
年夫人虽然下定了决心,但又是求女儿为儿子开脱之事,心中格外地不好意思,但再是不好意思也要张这个口,为了二公子也只有舍下她这张老脸。
“凝儿,娘亲知道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可是娘亲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么些年娘家没有给你谋半点好处,相反还要让你反过来帮衬府里,娘亲这个口真不知道该怎么张开了。”
“娘,您说什么呢!女儿在宫里,要什么有什么,哪里还需要咱们府里帮衬什么?反倒是女儿,嫁了这么有权有势有钱的婆家,却是没有帮上娘家半丁点儿的忙,要说惭愧,还是女儿更没脸见您和爹爹呢,怎么反倒是您这般自责和愧疚了?”
“好了,好了,娘亲知道说不过你,那就不说了,知道你没有多少功夫了,一会儿要去见你爹爹和兄长,知道你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谈的都是大事儿,娘亲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过去凑这个热闹了,所以,有几句话还是想提前跟你说几句。”
“娘亲您说吧,女儿听着呢。”
“唉,是这样,你二哥现在实在是太风光了,娘亲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有些道理还是明白的,俗话说得好,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不要看现在你二哥有多么的风光,多么的得万岁爷的恩宠,甚至都快要比怡亲王还要风光了,可是好得太过头了,娘亲这心里头实在是不踏实呢。现在坊间有些传言,你久居宫里,恐怕也不一定听得到,娘亲只是害怕你二哥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散布的这些谣言将他给害惨了。娘亲知道万岁爷是英明之人,但是你二哥毕竟现在太过风光,树大招风,他又是长年驻扎在西北军营,消息闭塞,就算万岁爷信他,可是一回两回信他,十回八回恐怕就不容易信他了。娘亲也知道,伴君如伴虎,你在宫里日子过得也是艰难,吃的苦要比你二哥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是,再怎么说,你也是六十阿哥的亲生母亲,而你二哥就没有任何可傍身的东西了,那些军功非但不能傍身,相反还是害他的缘由,所以”
说到这里,年夫人再也说不下去一个字,当即是两行热泪奔涌而出,无语凝噎。冰凝原以为只有自己预感到了年家即将大难临头,不曾想年夫人也看出了端倪,否则依照年夫人那么宠她疼她的程度,怎么可能会向她开口替二公子求情呢?年夫人没有说出的那些话冰凝全都知道,知道年夫人是想让她在皇上面前求个人情,不说看在她的面子上,就算是看在六十阿哥的面子上,也暂且放过年大将军一马,毕竟二公子也是六十阿哥的舅舅,是为皇上的皇位稳固立下汗马功劳之人,从前确实是与廉亲王从往过甚,但这些年来可是竭尽全力为皇上效犬马之劳,从不曾有过二心,这些难道还不能将功补过吗?
想到这里,冰凝也是禁不住地眼睛湿了又湿,然后紧紧地握着年夫人的手,语气坚定地对她说道:“娘亲,您放心吧,二哥是什么样的人,女儿心里跟明镜似的,别的人不知道情形,女儿全都清楚着呢,所以女儿会尽全部所能,只是,万一不能事成,还望爹娘和兄长不要怪罪女儿。”
年夫人知道冰凝肯定是会满口答应,因而刚刚对二公子的所有愧疚又一骨脑地全都转到了冰凝的身上,害怕因为力保二公子给她自己招来祸端,害怕本就不受宠的日子又要雪上加霜,而这一切全都是她这个当娘亲的一手造成。于是又是担心二公子,又是担忧亲闺女,年夫人被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死局的情形折磨得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娘亲哪儿能怪罪你呢?娘亲感谢还感谢不过来呢,愧疚还愧疚不过来呢”
冰凝不想再让年夫人因为这个问题而痛苦不堪,于是赶快开口道:“娘亲,时候不早了,爹爹和兄长他们都了好长功夫了,这么冷的天气”
“好,好,娘亲不说了,你赶快去吧,就当娘亲刚刚那番话没有说,你千万另为难,千万别害了你自己还有六十阿哥。”
“娘亲,您放心,女儿自有分寸。”
说完冰凝也不待年夫人回复就径自出了门。实际上哪里还用得上年夫人开口?自从她接到回府省亲的圣旨之后就天天在盘算着如何保全她二哥的万全之策。现在年夫人那番话着实令她惊讶,不过她惊讶的不是年夫人居然为了二公子而向她开口,而是想不到深宅内院的妇道人家居然都能意识到年家快要遭大难,年二公子前途堪忧,那么说来,她的父亲和两位兄长早已经是明白了年家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
虽然与父兄见面的凉亭只是一院之隔,但是这一路冰凝却是走得极其艰难,被众多宫人前呼后拥一路走来,她感觉到的再也不是荣归故里的兴奋与激动,相反却是彻骨的寒冷,就如同这初冬的寒风一般凛冽,浑身冰寒至极。
尽管她才二十五六岁的年龄,可是这颗心却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她成婚的十三年,比旁人三十年走过的路还要曲折,还要艰难,还要痛苦,但同时,也要比旁人更加大彻大悟,更加参透红尘。
曾经在这个院落中,她是那样地憧憬一份爱情,虽然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对方样貌家世,但是凭借一个七窍玲珑心,她深深地陷入这个无望的爱情中。带着一颗枯死的心,她出嫁了,以为一辈子这颗心都会永生枯萎,再无绽放之日,可是老天爷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竟然做了自己打了自己的脸的事情,重新投入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重新开始了另外一份感情。当她以为这就是自己人生的最终归宿,也是自己感情寄托的最终归宿的时候,老天爷又一次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带着一颗枯萎的心离开年府嫁入婆家,做了一场黄粱美梦,又带着一颗再度枯萎的心回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不仅仅是枯萎,而是枯死。在那个被称之为皇宫的牢笼之中,她再也不会付出半点感情,除了六十阿哥,因为心已经死去,枯萎可以重新浇灌,但枯死却是再也没有复活的可能。
仿佛只是一恍神的功夫,一座为贵妃娘娘省亲而特意建造的凉亭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冰凝的眼前,让她来不及再多想什么,就看到了在寒风中早早过来等候她的父兄们。两位兄长还好说,而年老爷可是八十四岁高龄的老人,却还要在强忍瑟瑟寒风恭候她的到来,这让冰凝有何颜面来面对?
“月影,你让所有的人都退下吧,包括你在内。”
“小姐,您身边没个服侍的人怎么行?”
“赶快下去吧,功夫不多了,就算你忍心看这个场面,我也是无颜以对。”
月影知道周围人多眼杂嘴碎,现在不是争执这个事情的时候,于是只得无奈地依言退了下去。待凉亭里只剩下年老爷和两位公子之后,冰凝扑通一下子跪在了年老爷的面前,泪流满面。大公子和二公子见状,知道冰凝的心意,因而也没有刻意去拦她,只是两位兄长也一左一右地陪在她的身边,齐齐地跪在了年老爷的面前。
眼见着跟前跪下的三个儿女,年老爷反倒是没有半点诚慌诚恐,实际上,因为冰凝是他老来得女,一直视若珍宝地捧在掌心上,而且实际上冰凝的性子也是极调皮但课业又是极好,更因为是女娃娃,年老爷可以说将他所有的父爱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从来没有对她像对她的兄长那般严厉,因此大公子和二公子都以为这一次的父女相见定是会像从前那样,由冰凝变着花样讨巧他们的父亲,承欢在年老爷膝下,结果却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的这般的气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