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冰凝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从来她都没有怕过他什么,不管他是王爷也好,也不管他是帝王也罢,即便是作为夫君的角色,她也从不曾在气势上短过什么值得您收藏然而现在的冰凝已然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也不再是无权无势的侧室女人,拥有了足够的能够与他平等对话的能力的时候,冰凝却是平生第一次面对他的时候胆怯了。
无欲则无求。从前冰凝对于自己的婚姻没有任何希望,对于那个名义上的夫君在她眼中、心中全都是与路人无异。现在却是不一样了,虽然她已经态度坚决地打算与他分手,但是即便分开了,她仍是在乎他的感受,仍是在乎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只要记忆不能够抹去,他在她心中留在的烙印就不会抹去,不管她是否承认,事实就是如此。如若真的是像她想像的那样从此两个人路归路桥归桥,那么她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踟蹰和犹豫呢?完全是怎样能够将他气得暴跳如雷就怎么样去说好了,最好是将自己描绘成一个粗俗不堪、贪欲权势的女人,彻底打碎他心中对她所有的美好的印象,两个人岂不是分得更利落、更彻底?
此时此刻冰凝这个当局者也陷入了迷惑状态,自认为看清楚了自己的这颗心,却不知就在这拖泥带水之间完完全全地暴露她最真实的想法。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流走,见冰凝难得如此字斟句酌,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暖间,因为他知道,这个样子的冰凝说明她还在意他,还没有将他真正地抛到永生遗忘的角落中。只要她还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们的关系就还有救,他们就还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他紧信这一点。想到这里,他的这颗忐忑不安的心中终是稍稍安宁了一些,既然冰凝难以启齿,那他就再主动一些吧,谁让他是大男人呢?
“那个,虽然这是件正事,但也是家事,你不要顾虑太多,有什么想法都但说无妨,朕怎么都不会怪你,更不会治罪的。”
皇上这个既适时又明确的表态迅速安抚了冰凝这颗焦躁不安的心,昏昏沉沉的大脑登时清醒了许多,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一下子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思路自然也是越来越清晰。
“回万岁爷,臣妾那就斗胆妄议一番了。您刚刚也说过了,这是一件正事,但也是一桩家务事,清官都难断家务案呢,所以不管您将来做什么决定,都是有道理的,也不会惹上世人的闲话。”
冰凝的这个开场白真的是说到皇上的心坎里了,他有意放雅思琦一马,原因就是不想后宫再生波澜,牵制了他的国事和政局,既然雅思琦他都能够原谅,淑清不过就是一个妃子,他对她的期望没有雅思琦高,自然要求也不比雅思琦严格,因此对于淑清他也是不太想追究了。只是皇上的这个不追究并不是放纵姑息罪人,而是淑清和弘时阿哥在他的心目中早已经是无足轻重的位置,闹出此等不光彩之事虽然有辱皇家脸面,但是正因为对他们母子失望透顶,从而连惩治他们的心思都意兴阑珊了。换句话说,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翊坤宫,皇上定是要罚福惠阿哥家法伺候,几十板子外加连跪数十日都不能解了他心头之气,连带着冰凝也要被他骂得体无完肤抬不起头来。虽然这个结果让福惠和冰凝都遭了不少罪,但是也恰恰体现了皇上的爱之深和痛之切,如果没有爱哪里还会有伤痛?
皇上知道自己的心思,但是冰凝既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也从来不会自我感觉这般良好,可是她怎么竟是会跟皇上想到一块儿去了呢?其实冰凝虽然没有从感情上来揣度皇上的心思,但是她是理智之人也是聪慧之人。政权更迭才不过一年的时间,国家大事已经牵扯了皇上几乎全部的精力,再若是因为这些事情劳心费神实在是不值当。然而弘时阿哥确实是坏了规矩,坏了礼数规矩,而且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皇上只手遮天也不可能瞒得住,毕竟皇家子嗣容不得半点混淆。怎么办呢?这个问题困扰皇上也困扰冰凝,不过既然他已经提前给她吃了定心丸,冰凝也就放心大胆地继续说了起来。
“三阿哥年纪已经不小了,成了家,还当了阿玛,课业也是有模有样,您交办的差事他也是办得不错,所以说,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个心智成熟、有头脑之人,却是这一回做下如此糊涂的事情,确实是不肖子孙。臣妾知道您心里头定是格外伤心,现在问臣妾如何处置,只是,臣妾也没有想出好法子来,臣妾只知道,三阿哥今日所做所为,与您有很大的干系……”
“什么?你!”
皇上本来是想从冰凝这里听些意见,广开思路,结果却不承想被她指责一番,不但非常震惊还很不服气,当即有一冲动想要敲开冰凝的脑袋瓜儿看看里头是怎么长的!眼见皇上气急败坏的模样,冰凝反倒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万岁爷,您刚刚不是对臣妾说了吗?要臣妾但说无妨,绝不责怪更不会治罪,怎么臣妾才说了半句话就要住口了?”
被冰凝抓住把柄找了后账,皇上心中更是觉得窝囊透顶,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言而无信非君子,于是自食苦果的他一下子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哼了一声就扭过了头去,连看都不愿意去看她一眼。皇上不理会冰凝可以,但是她却不能不理皇上,谁让他是皇上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虽然冰凝现在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与他平视的程度,但终究还是君臣有别、夫妻有别,因此就算是被他这般无视,冰凝仍然还要耐着性子继续这个话题。
“俗话不是说了嘛,子不教,父之过……”
“朕怎么没有教过他?朕亲自启蒙于他,连六十阿哥都没有这般福份,后来又遍请名师,每日督学,朕做得还不够吗?”
“您做得确实很多,但是三阿哥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朕要是知道为什么,还用得着……”
皇上本来是想说“朕若是知道为什么还用得着来问你?”,但是一想到这个女人刚刚那般理直气壮地责问于他,皇上的心里头就立即产生了抵触情绪,总觉得这句话若是说出来,实在是太过长冰凝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于是又生生将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
冰凝知道他现在情绪不稳,火上浇油绝对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她也没有针对皇上的冷嘲热讽进行针锋相对的,而是像他刚刚无视她那样,冰凝现在也一样无视了皇上。
“回万岁爷,三阿哥虽然现在是唯一的成年阿哥,看似风光无限,可是三阿哥也不是一天就长这么大了,他也是从呱呱落地的婴孩一天天地才长成这么大的。在他刚降生的那些年,有那拉姐姐的弘晖阿哥,还有自己的亲哥哥,一个尊贵,一个受宠,您回想一下,您现在还记得七岁以前的三阿哥是什么样子吗?您还记得在三阿哥七岁之前他做的有趣的一件事情吗?”
冰凝的一席话令刚刚还又气愤又委屈的皇上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他当然知道冰凝为什么要问弘时七岁之前的情形,因为弘昀阿哥是在三阿哥七岁那年过世的,从那个时候开始弘时阿哥成为了皇上的独子,才开始引起了他这个当阿玛的关注。然而老天爷实在是太吝啬于三阿哥,这段时光才维系了两年,就因为元寿和天申阿哥的降生而一去不复返了。
或许是这对父子没有缘份,弘时阿哥在夹缝中求生存,生活上再是富足也弥补不了父爱缺失的遗憾。而皇上呢?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弘时阿哥幼年人生中没能扮演好一个父亲角色的问题,相反对嫡长子过世的伤心让他在逃避现实的同时也忽视了弘时阿哥,然后就是元寿和天申阿哥的双喜临门更是一下子挤占了弘时阿哥的位置。
这些全都是事实,只是皇上发现与弘时阿哥父子关系紧张之后,多次努力却不见丝毫改善,于是就开始了逃避现实与自欺欺人,今日被冰凝直言不讳地当场提出,登时令他既无言以对冰凝的指责也觉得很是对不起三阿哥。
再是父子关系疏离,也还是流着相同的血,亲缘不是用一把利剑就能够斩断的,冰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对于弘时阿哥今日的情形他是有责任的,不能全都归责于三阿哥一个人的头上。既然如此,那么在追究不守孝道之责的时候,也不能只惩处他一个人,皇上也有一定的责任。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是帝王犯法就只能是“打龙袍”了,因此如果皇上的责任可以不予追究,那么是不是三阿哥就可以一并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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