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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他在京城地界闲逛,正在茶楼听曲儿的时候,意外听到街头巷尾中热传的两条八卦:一是永乐殿来了位女编修,据说锦衣卫出身,天生美貌、绝色倾城;另一条,向来对男女都不感兴趣的皇上,竟然开窍了。
以至于今天朝堂上又有哪位大官挨了皇上的板子、皇上又用文字游戏坑了谁,这种小事早就已经完全被忽略了。
狴犴虽然不好管闲事,但事关雪河,还是得瞧瞧去的好。知道她嘴馋,狴犴特意挑了些女孩子喜欢的各式新鲜小点心,一起带进宫里看望她。
他照旧换了身锦衣卫的行头,来到永乐殿。覃柏照样加班加点地审阅书稿、写朱批,表面跟往常倒是没什么区别;西配殿的隔间里,雪河整了个独立的办公间,假模假式弄了一桌子书稿,也不知在瞎忙活什么。
一个人作妖也就算了,眼下怎么还大有两个人联手出个大招的趋势?
另外,总编官解大人不知是伤养好了,还是发现在家办公不比在宫里方便,竟然主动销了假,带伤上岗了。然后他很快就听说西配殿里添了位女编修,虽然雪河深居简出地不与他们照面,但是每个人脸色都是铁青铁青的,闷声不吭地只管做自己手头的事,好像西边住了只老虎一样。
只有高高在上的覃柏,脸上挂着迷之微笑,全身散发着恋爱的酸臭。
整个大殿上的气氛都是怪怪的。
“倒是难得见你对什么事这么上心。”
狴犴笑呵呵地把带来的纸包展开,放在桌角上。香甜的味道飘出来,然而雪河正忙着,注意力全在满桌的书稿上,面对美食的诱惑竟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就在狴犴觉得她肯定是被什么怪物附体的时候,她伸手摸索着探进纸包,看也没看,捏起一只糯米糍粑塞进嘴里,眼睛却始终都没离开书稿。
狴犴见状,不禁摇头叹气道:“合着你这就是来给人当不要钱的苦力么?一天到晚话都说不上几句,各忙各的,有意思么?”
“就这么避嫌,外头还有不少流言蜚语呢。”
雪河嘴里嚼着,心不在焉地说道:“你说你都这么贴心地送好吃的来了,干嘛不直接喂我?”
“我喂你一脸粑粑!惯你臭毛病!”
雪河哀怨地叹气。
狴犴笑道:“你干脆搬到后宫去住不就得了?非跟前朝这些书呆子混到一处,当然要招人闲话了。”
“那可不行。”
雪河一脸疑惑地抬起头:“四哥,你说,他这一天到晚都没往这边跑过几趟,往来传送东西也都是太监跑腿,外头这些人怎么就看出我们相好呢?我觉得我俩都挺收敛的啊!”
狴犴闻言不禁一阵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地连腰都直不起来。——别说皇宫,连外头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好伐!当事人居然无知无觉?
雪河怒道:“有这么好笑吗?!”
“我说你,平时这么聪明个人,怎么连这也不明白了?”
狴犴直笑了半天才略略止住:“你瞧瞧他看你的眼神,那都是带钩的!自己没感觉吗?……自从你来,别看他表面还跟以前一样,其实整个人气场都变了!永乐殿上那些人,哪有一个痴傻的,谁看不出来啊?气氛都要尬出天际了,你却看不出来?”
雪河突然有些沮丧:“可我真的就是为修书来的啊。”
“我当然知道!论才学你不输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但就因为你是女子,那么无论你多么有才学,在他们眼里就都是一样:取悦君王的女人罢了,最大的价值就是为皇室繁衍子嗣,其它的都不值一提。”
不爱听。
雪河一脸不高兴,将笔一丢,生气。
“我说错了么?凡间女子若想做成什么事情,世俗眼光带来的阻力,总是要远远多过于事情本身的。”
狴犴看她这样子不禁叹气:“你这又何苦来呢?覃柏要修的这部书,光是收录古籍就千余册,就算你亲自上手帮他又能帮多少?他还缺你一个小小编修不成?招惹了一身的是非,白白听人闲话不说还自己净生闷气。”
“我帮忙还帮出错来了吗?凡间这些男人,就真的学不会跟女人好好共事吗?”
“这个要求,确实有点高。”
狴犴苦笑,凡间女子的地位问题恐怕一半时也掰扯不清,只能好意哄她:
“你不能拿天上的标准要求凡人嘛!特别是覃柏这么难伺候的皇帝,天天看他们这些当官的不顺眼、心里总憋着打他们屁股,偏偏对你是另眼相看;而且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才华!他们自然都会嫉妒嘛。”
雪河听了果然受用,点点头说道:“可是,我让覃柏去跟余妙瑾说设立书院的事,他不肯去;今天主编官来了,他连门都不让我出,说是怕撞见了不方便,再生事非。”
“他是为你好,真的。”
狴犴劝道:“你呆在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估计坚持不了几天,就会被请到后宫里去了。就算覃柏有心袒护你,主编官也不会答应的。他这会儿肯定正挖空心思要揪你错处、好把你清理出去呢。”
“你说得对,我不能光埋头干活。”
提到那位才挨过板子的主编官,雪河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不过呢,你既来一趟,也不能叫你白来。”雪河突然换了副笑嘻嘻的表情:“来替我抄几页书稿吧。”
“我好心好意送吃的来,你却想拉我下水?”
狴犴立刻摆手:“这可不是我份内的事!你可别想让我也给他当牛作马!我跟他还没这个交情。”
“不是帮他,这是帮我!”
雪河神秘地一笑,随即谄媚道:“四哥你文采最好了!走马观碑、过目不望的绝技谁不知道!……就帮我个小忙嘛!不是骗你干活,就写几页字给我,有用!”
说着,她从案头抽出几张纸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他面前,十分殷勤地替他研磨。
“你这,搞什么名堂?”
狴犴拗不过她,也不知她是打什么主意,见字也不多,便按着她所指的几页书稿抄写一份:
“就这一回!下不为例啊。”
“好的好的!四哥最好了!”
为了哄他干点活,雪河在边上百般奉承,这才得了几页书稿。喜滋滋地拿在手上看了几遍,将自己方才抄写的相同内容替换掉,再夹在全部已经完成的书稿当中,一并交给门口的小太监,送去给主编官审阅去了。
“你这是干嘛?”
狴犴有些看不懂了。
两人的字体差别很大,狴犴书法俊逸洒脱却带着桀骜,雪河的小字则清秀工整又认真严谨,随便谁一眼便可分辨出来。
“你等着看戏便是了。”
雪河笑得像只狐狸,站在门边悄悄望着殿上的动静。主编大人的案头堆了厚厚的一摞,见方才送来的这一叠,竟然决定先行审阅,下意识地瞥了这边一眼。
雪河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倚在门边冷眼瞧着,问道:“你觉得我方才整理的这部书稿如何?”
狴犴正翻看着桌上残破的拓片,说道:“这本诗集我先前读过。你的手稿纠正了几处坊间流传中以讹传讹的错处,批注也算是中规中矩,尚可。”
雪河笑道:“能从四哥嘴里听到‘尚可’二字,我便十分满足了。”
狴犴倒也不谦虚:“我常说自唐宋之后便再无诗词。若是这部《永乐大典》能顺利修成,启智后人,当真就是件十分有功德的事情了。”
正在说话间,一名小太监双手捧着书稿匆匆跑来,递到她的手中。
狴犴问:“被打回来了?”
“嗯。跟预想的差不多。”
雪河的样子看着也不恼,而是将有批红的几页拣出来,一一摆在桌面上。狴犴一时好奇,也凑上来瞧:
“这老东西,还真是会挑毛病。”
“你看,偏你写这几页竟是一个错处也没挑出来。”雪河啧啧道:“我就知道!对人不对事,呸。”
狴犴叹气道:“世道便是如此。”
“所以我就说,若是让女子参与进来,就必须要有另一处书院、另一位主编修与之抗衡才行。然后两位编修交换审阅、校对,这样不仅保证质量,还能事半功倍。”
“虽然很有道理,但是要如何实施?”
你正是说到最难的部分了。
雪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不明摆着,只有皇后能办到,事情就是卡在这里了。
这时,见覃柏推门进来,随即回身将门关好,向来死板沉闷的脸孔上却挂着贱兮兮的笑容,那表情与外表年龄和严肃的龙袍都显得十分不搭:
“到晚膳时间了,我偷空来瞧瞧你。……哟,四哥也在啊?”
“我来送猪饲料。”
狴犴随口答了一句。完全无视雪河的眼神杀,指了指桌上的书稿:“顺便自取其辱了一番。”
“怎么,你的书稿被驳回了么?”
覃柏笑了笑,上前随手翻看几页:“正常,那老东西连我批过的书稿都敢驳。所以我跟你说,我忍他很久了其实。”
“依我看,二十板子还是太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