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吃上了好饭,干活也有劲了,一些人居然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在这里呆着还是不错的,唉,这就是人性里某些劣根性。
过了十来天,进入初秋时节,秋收正式开始。
收麦子时,小五真有种在水泉村的错觉,身边一起干活辛劳的人们是那些乡亲朋友,大家从早到晚忙忙碌碌,一年的辛苦就在这段时间有了收获,累也快乐着!
别人或许也是这种感受,在金黄色的麦田里挥舞镰刀,专心收割时,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心一意,只为收成。
忙碌了好些天,那金黄色从田地转移到了打麦场,又经过几天的晾晒,打麦,筛选,一根根沉重的麦穗变成了一粒粒粮食,最后打包起来,码成一座座小山,这便是大家辛勤劳作那么久的成果。
而等到一包包粮食被马车拉往清风寨时,人们又要面对现实,这里不属于他们,这里还是低窝铺。
这天早上,将最后一包粮食装在马车上,目送车队缓缓远去,沿着山路迤逦而行,大家心里顿时空落落,丰收带来的短暂喜悦随着车队远离而快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忧虑不安还有对将来的莫大恐惧,很多人又想到了那四个字,卸磨杀驴,是不是到时候了?
一些人想得比较多,觉得粮食虽然收好了,但很快又将是冬季,山上需要大量的柴草,每年又都是他们去山里砍柴的,今年应该还是一样,这磨还卸不了,这驴自然也是杀不得。
随后打扫麦场,整理农具,看守们仿佛清楚牛马们的心思,骂骂咧咧的让人们快点干活,想死还不容易,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听到这些话后,提心吊胆的人们安心了,紧绷的心弦松了几分,又想到今天是十五,严大夫会来,干活时又是分外起劲。
中午,小五还是坐在田边梨树下,树上已是硕果累累,结满了还只有鸡蛋大小的青色果子,这是冬果梨,到了冬天才会好吃,现在尝一口会涩掉你的舌头。
不过在牛马们饿极时,吃个果子都不算什么,这个看守们不会管的。
看着空空荡荡的田地,眼前浮现的却是很多年前一幅幅场景,那是小时候,当麦子收割完毕,孩子们就会在空旷的地里玩耍嬉戏,打打闹闹,你追我赶,就算摔倒也不会太疼,休整好的土地是非常松软的,就如一张张毯子。
大人们也不会去管孩子,农闲后人们总会让自己休息放松一下,男人们约在一起喝酒打牌,小酌养身,小赌怡情嘛!女人们在一起聊天干些女红,村里到处洋溢着悠闲自在的气息,农家之乐便是如此,平淡,质朴,不求太多。
忽然,一声惨叫惊醒了回忆中的小五,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在做梦,愣了一愣,继而醒悟,神色大变。
惨叫尖锐,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悲愤绝望,能入云霄,能下九地,令人惊骇动容颤栗,而这惨叫是小五熟悉的声音,这是姜辉发出的!
他猛地起身,正欲有所动作,一声悲号再起。
哇,大哭之声,悲伤至极,这是绝望之后最最无奈的哭声,瞬间,明朗苍穹仿佛一暗,万物之声似乎一停,天地间只有这声悲号回荡,悲天伤地,也是惊天动地。
小五身形一晃,心脏骤停,就如被一只大手死死攥紧,脸色惨白,眼神暗淡,他已经预感到了不幸,也知道不幸已然发生,并且无可挽回。
怒吼一声,他人如利箭飞射而出,呼啸声中,已至打麦场,见到一群人围在一起,里面传来阵阵哭声,无力凄惨,却能令人黯然销魂,伤心难过。
小五冲入人群,见到姜辉跪在地上,他眼前躺着一人,瘦小的身形,破烂的衣衫,不是姜先又能是谁!
姜先躺在地上,半身是血,胸口上赫然有一个长达半尺的伤口,血还在流,但已经非常缓慢。
瘦瘦的小脸已是全无血色,灰白无光,那是死人才有的颜色,双目紧闭,这张能说会道,也能给人带来快乐,给姜辉带来希望的嘴巴还能说出一个字吗?
姜辉还在哭泣,泪水落在儿子胸口,与鲜血相融,这是泪也是血啊!
小五见状,顿觉天旋地转,险些晕倒,努力稳住身子一个踉跄到了姜辉身边。
这时,人群分开,严大夫驾拐走了进来,小五见了如见神仙,喊道“严大夫,快,快救救小先。”
姜辉也有了精神,哭道“严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我给你磕头了!”
严大夫无需诊治就知结果,可他无法拒绝小五,姜辉的哀求,放下双拐,坐在姜先身边,伸手号脉。
姜辉泪眼满含期望,希望严大夫能够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小五也是,瞪着眼睛看着严大夫,等他说出“能救”二字。
片刻后,严大夫收回手,看看姜辉,小五,长叹一声,黯然摇头道“失血过多,恕我无能为力”
姜辉哇的一声悲号,那简直不是人类能够发出来的声音,撕心裂肺,悲哀至极,在场之人无不动容,为之心酸难过。
小五小心翼翼的抱住姜先,哀伤痛苦的他已是无法控制气息,九阴罡气在体内急速运转,他脸上身上已是有了隐隐青气,冰寒气息缓缓散开,附近的人们已是感觉到了阵阵寒气,丝丝凉意。
忽然,姜先呻吟了一下,这声音不啻仙乐纶音,让小五,姜辉大喜过往,再看姜先竟然睁开了双眼,双唇也在微微颤动,竟是醒来了!
姜辉激动至极,悲喜交加让他几乎虚弱,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若不是有股强大信念的支撑,他必会晕厥甚至猝死。
“小先,小先,你你还好吗?”姜辉望着儿子的眼睛,兴奋的问着。
姜先目光在爹爹脸上一转,低声道“爹,我我这是怎么了?”
姜辉又慌乱又激动地道“你没事,很快就好了,严大夫,快,快救救小先。”
严大夫显然也很惊讶,随即再为姜先号脉,一握那瘦瘦细细的手腕,顿觉丝丝寒气从指尖透入,禁不住惊呼出声。
姜辉被他的惊呼吓了一跳,忙问“严大夫,小先他怎么样了?”严大夫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按脉象来说,姜先已是生机尽灭,绝无复生可能,可此刻竟然还能睁眼说话,只能以奇迹来解释,也可以说这是回光返照。
这时,姜先已经想到自己出了什么事情,胸前的伤口已经不疼了,他感觉身子变的轻飘飘,仿佛能够飞起,飘在空中,越飞越高。
见爹爹那么慌张,姜先有气无力地安慰道“爹我我我不行了,你以后要保重”
姜辉使劲摇头道“不,小先,你不会有事,有严大夫在,还有你五叔在,你不会有事的爹还要带你回家爹还要看你娶妻生子,爹还要抱孙子你不能不要爹爹”他边说边哭,泪如雨下,然后又对严大夫道“求你了,严大夫,救救我儿子,他不能死。”
姜先气息逐渐微弱,缓缓道“爹你你要好好的我要去见娘了我好像看到娘了她还是老样子,她在笑在叫我娘”说到最后他眼睛里最后那点光芒即将消失,嘴角上却有着淡淡笑意。
忽然,姜先眼里光彩一闪,瘦弱的小手抓住了小五的手腕,使劲说道“五叔我记住了你的话,这次我没有没有做,我知道我是人不是狗。”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用尽了最后那点力气,目光彻底暗淡,再无一丝神采,空洞冰冷,直勾勾望着天空,那个两年多来遭受到了各种羞辱折磨的灵魂已然脱离了这个躯壳,顺着最后的眼神飘向空中,飞啊飞,飞啊飞。
姜先没有闭眼,可谁都知道这个孩子已经走了,严大夫叹息一声,对姜辉道“节哀顺变,孩子去了。”
姜辉木然以对,过了一会儿才呆呆地道“小先不会死小先他不会死严大夫你要救他,严大夫你是活菩萨,你一定能够救他。”
严大夫知道他受了太大的刺激已是神智不清,和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小先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要保重。”
姜辉望着还未瞑目的儿子,还是无法接受姜先已逝的事实,摇头道“不,小先没死,小先你告诉爹爹,你说话啊。小五,小先最听你的话了,你快让他起来。”
小五没有说话,木然看着姜先,看着那双对这个世间已经失望透顶的眼睛,他从未如此绝望,如此无助,也从未如此悲伤,如此愤怒,姜先的死对于他打击是前所未有的,是,他是有过众多亲人朋友一夜之间尽数被毒杀惨痛经历,那时他也极度悲哀,万分绝望,可那次他毕竟没有亲眼目睹亲人们的死去,也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面,可以说那种痛苦绝望是他能够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