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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皆是风声。
“嘶————”
背上之人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身子也不自觉痉挛起来,佛头顿了顿步子,跟在他身后的九人也几乎同时停了下来。
虽是盲聋哑,他们之间的默契却更胜常人。
“殿下这是怎了”
纹斛被放下时,额头上已开始滚落豆大的汗珠,显然是疼了好些时候。
“无碍,忍忍便好。”
纹斛已将嘴唇咬出了血,额头上青筋凸出显然是痛极,饶是如此他仍未叫一声痛。
“得罪了。”
佛头捉起纹斛一只手,不经其允许径自探起脉来,不过几息,佛头便已了然于心。
“我还当卫云那厮好歹生了个重情重义的儿子,没想到……哼!”
卫云便是已故卫国公,显然佛头是将这笔账错算在了卫诚头上,纹斛没那个闲心替卫诚辩解,不是他有心包庇孔善,实在是子母蛊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敢跟孔善硬碰硬。
“殿下身上既种下子母蛊,为何不早说”
纹斛惨白着一张脸强笑到:
“俗世之日所剩无几,蛊虫除与不除又有什么干系,省的误了吉时耽误我与父皇重聚。”
佛头看着面前之人,前两次接触时还以为是个犹豫畏缩没个担当之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死期将至,今次竟比从前豁达许多。
“是老朽无能,这子母蛊乃蛊王所养,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能解的。自前番兵乱后便再没有他的消息,没想到竟成了卫诚的走狗。”
佛头也没法子帮纹斛压制,这一路还有得走,熬不过死在半路都有可能。他不怕面前这个薛氏最后一条血脉断在这送死的路上,恰恰相反——他担心这人命太长,真拖到那身种母蛊的人循着子蛊一路找来的那一刻。
思及此,佛头对于面前之人隐瞒蛊虫的初衷也产生了怀疑。
“殿下,为了让您早脱苦海——这规矩怕是得改一改了。”
佛头边说边从怀中摸索出一个绿色的瓶子,揭掉塞子抖出一颗黑色药丸后将空瓶放在手中轻轻一捏,碧绿的细嘴瓶转瞬便化成了一抔烟尘,随风而散。
苍天之下,再无退路。
“定魂丹”
“正是。”
“若我没记错,依规矩这定魂丹应在墓室之内完成跪祭之后服用罢,此番吃了我还如何给父皇磕头”
看着面前之人强装镇定的模样,佛头冷哼,
“殿下或许并不清楚,这母蛊能追踪子蛊所在,殿下若是离开太远卫诚自会感应出来,届时怕是十个百个替身也无济于事。”
“不清楚”不过是给纹斛留了条遮羞布,这句话根本就是在暗示纹斛是故意骗他们带他去景陵,好引导卫诚尾随过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薛纹枢会带着外人去掘老祖宗的坟不成!”
“老朽不敢——不过稳妥起见,还请殿下见谅。”
“规矩就是规矩,说行跪拜之力后服用就得跪拜之后,你身为佛头私自改动祖宗规矩,好大的胆子!”
“殿下这是心虚了?”
纹斛仍色厉内荏地强撑,越是如此佛头越是肯定了先前的猜测,也不再跟纹斛废话,抬手就要强行喂服,不想纹斛手中早抓了把浮土一把扔了过去,旋即起身拔腿就跑。然而,哪怕他拼了命地跑,在护灵人面前也无异于蹒跚学步的孩童。
护灵人并不是非得寻这么个子孙下葬不可,他自个儿不愿,也不是一定要强逼,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帝陵的主意!
纹斛没命地跑,甚至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吼叫企图叫人来帮忙,可惜的是这附近除了十个鬼魅般的护灵人再无其他活物,佛头听着只觉不耐,顺手扔过去一颗石子,正好砸中纹斛后背,将没命狂奔的人砸得一趔趄,身体失去平衡后无可避免地栽倒在地。
“你要干什么,我是皇帝,我是至高无上的真龙天子!你,你杀我不怕遭天谴么!”
佛头不屑,
“你这样的人别说压根儿成不了气候,就算是老天瞎眼真让你登上那个位子,也绝非苍生之幸——殿下,请吧!”
说着伸手跟拎鸡仔一样将纹斛拎了起来,强行掰开他的牙齿将“定魂”塞了进去,这丸药入口即化,连藏起来往外吐的机会都没有。
大局已定。
服下“定魂”的纹斛虽没立刻死去,他自个儿估计早知道回天乏术,眼泪鼻涕流得满襟皆是,哪里还有什么王子威仪。
到底还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
佛头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在纹斛的鼻涕口水快要沾到他的手上时甚至还缩回了手,只见失了掌控之人摇摇晃晃地立起来不死心地往密林深处跑去,佛头不紧追,而是慢悠悠地尾随。
吃了“定魂”断没活路,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且待他把最后一丝黑血吐尽,免得脏了自个儿的手。
果不其然,在那丑陋畏缩的身影离开了视线后没多久便传来了重物坠地的闷响。
**
孔善领着阿乌并一众随从一路疾驰,沿着卫宁留下的记号,目的十分明确地跟在了佛头等人身后。
“大人,卫宁此人绝不似表面那般傻,万一他把咱们往别处引……”
“别处?哼,子母蛊不是白种的,薛纹斛熬得住不叫佛头发现子母蛊最好,熬不住吃了‘定魂’也没甚干系——早先让他吃的续命仙丹可不是白吃的,只要薛纹斛一日不死,我就一日能知道他的大致方位,想要把咱们往别处引,除非他卫宁有能耐独自一人将薛纹斛从那十个护灵人手中夺过来!”
护灵人的本事是有目共睹的,卫宁再厉害也不可能跟十个顶尖高手硬碰硬。
“只是……”
“我知你对卫宁有成见,只是你也太看得起他,也太高看薛纹斛。”
薛纹斛怕死,绝不可能有胆子违背他的意愿。他始终明白,哪怕前期准备再充分运气大过天,就算真的让他从佛头手中死里逃生,只要自己念头一动,仍然随时都能让他不得好死。
想活命,只能乖乖听话,如果实在活不了,千万要死得慢一点。纹斛从来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将军府是这般,在皇宫里是这般,如今,仍旧是一个德行。
阿乌看着孔善面上的冷嘲,自觉闭了嘴。孔大人向来聪明,有他在,哪轮得到卫宁那个傻子来骗他们。
“薛纹枢身边留的是哪几个?”
“翠巧和赵大,有卫诚在想来不会出太大差错,这边要紧,所以把能抽派的人手都抽派过来了。”
孔善点头表示知晓,按他的计划,最好的情况就是佛头没察觉到纹斛还活着,将人带入景陵封陶行永生跪拜之礼,护灵人也在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后自刎殉葬,如此他们只需要闯入景陵盗取景陵里头老皇帝的棺材盖儿就行。
前朝遗属皆知“藏宝图”就是历代皇帝的棺材盖儿,只可惜大部分人终其一生,连墓室的门都没摸到一寸。
若是遇上的最坏的情况,比如薛纹斛突然狠下心来要跟他鱼死网破,让护灵人守株待兔等他们自投罗网,那可就……
“阿乌。”
“在。”
“你先走一步,与卫宁一道先入墓室探路。”
“是!”
**
沉重的石门层层开启,层层落下。
幽闭的墓道之中,似乎连烟尘都懒得动弹。
不听,不看,不言。
无耳,无眼,无舌。
如若此处有光,当能照见沿路掉落了一颗带血的眼珠,又一颗,一只带血的耳朵,又一只。
墓道尽头,是一块切口平整的粉肉,不是别的,正是护灵人用于与外界交流的,唯一的一条舌头。
那是佛头最后的尘缘。
张嘴不能言,胸怀二心不可说。
张目不可看,金山银山不入眼。
充耳不可闻,加官进爵不乱心。
尘缘已了,俗物尽抛,早入轮回,来生再不为护灵人。
双目只剩了两个血窟窿的佛头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给面前这个冰凉的身体涂抹封陶,一抹其身,掩其口鼻再不食人间烟火。
二定其形,永生跪拜礼待尊亲。
只剩了最后一步。
佛头干瘪的脸上突然露出极少见的,幸福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与其余九个护灵人面上的表情一般无二。
记不清多少年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终于……薛氏,亡得好哇!
“呸!”
寂静的墓室之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极突兀的声音。
“呸呸呸——”
习惯了没有眼睛耳朵的日子,在漫长的岁月之中,皮肤已经替代了五官作为感知外界的主要通道,听不见,却感觉得到。
“卫诚!”
口鼻被塞进陶土的人突然死而复生,他摸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又处于何种境地,彷徨无助之际,只得抓紧心中最后的还魂丹——
“孔善!”
定型的封陶随着这突来的挣扎成片脱落,护灵人放在喉间的匕首一顿,旋即——出手成爪,直取咽喉!